《论语》注疏之 公冶长第五 第6章|总第98章

子曰:“道不行,乘桴(fú)浮于海,从(zòng)我者其由与!”子路闻之喜。
子曰:“由也,好勇过我,无所取材。”

○桴,音孚。从、好,并去声。与,平声。材,与裁同,古字借用。

○桴,筏也。

程子曰:“浮海之叹,伤天下之无贤君也。子路勇于义,故谓其能从己,皆假设之言耳。子路以为实然,而喜夫子之与己,故夫子美其勇,而讥其不能裁度事理,以适于义也。”

 

编自:朱熹《四书章句集注》

○桴,是木筏。

○由,是子路的名。

○材与裁字同,是量度的意思。

昔春秋之时,上无贤君,不能信用孔子,故孔子有感而叹说:“吾之周流四方,本欲得位行道,以致君而泽民。今人不见知,世不我用,吾道已不行于天下矣!虽居在中国,亦何为乎!不如乘着木筏,浮于海中,可以绝人而逃世。吾门弟子中求其可以从我远去者,其惟仲由欤”

盖仲由勇于为义,是个临难不避的人,故孔子许其从己。然这说话也只是孔子自伤其不遇而假设之词,非真有浮海之意也。子路闻之,以为夫子不许他人而独许己,遂信以为实然,心中喜悦。盖过于信人为急务哉!

 

编自:张居正《四书直解》

秉桴浮于海:编竹木,浮行于水面,大者曰筏,小者曰桴。今俗称排。孔子伤道不行,言敢乘桴浮海。

从我者其由与:海上风波险恶,岂可乘桴长游,孔子之言,盖深叹吾道之不行,即所谓“欲济无舟楫”也。子路勇决,故谓其能从己,此亦假托之微辞耳。

子路闻之喜:子路闻孔子称赏及己而喜。

由,好勇过我,无所取材:孔子转其辞锋,谓由之好勇,过于我矣,其奈无所取材以为桴何?材,谓为桴之竹木。此乃孔子更深一层之慨叹。既无心于逃世,而其无所凭借以行道之感,则曲折而更显矣。或曰:材与裁同。子路以孔子之言为实然,孔子美其勇于义,而讥其不能裁度于事理。惟乘桴浮海,本为托辞,何忽正言以讥子路?就本文理趣言,当从前解为胜。

此章辞旨深隐,寄慨甚遥。戏笑婉转,极文章之妙趣。两千五百年前圣门师弟子之心胸音貌,如在人耳目前,至情至文,在《论语》中别成一格调,读者当视作一首散文诗玩味之。

或说:子罕篇有“子欲居九夷”章,此章浮海,亦指渡海去九夷。孔子自叹不能行道于中国,犹当行之于蛮夷,故此章之浮海,决非高蹈出尘,绝俗辞世之意。然此章记者则仅言浮海,不言居夷,亦见其修辞之精妙。读者当取此章与“居夷”章参读,既知因文考事,明其实际,亦当就文论文,玩其神旨。如此读书,乃有深悟。若专以居夷释此章之浮海,转成呆板。义理、考据、辞章,得其一,丧其二,不得谓能读书。

 

【白话试译】

先生说:“在这世间,吾道是不能行的了。我想乘木筏,飘浮到海外去,算只子路一人会和我同行吧!”子路听了大喜。先生说“由呀!你真好勇过我,可惜我们没处去弄到这些木材啊!”

 

编自:钱穆《论语新解》

【注释】

:音,古代用竹子或木头编成的水上交通工具。大的叫筏,小的叫桴。

:音zòng,跟随。

其由与:恐怕只有仲由吧?“其”,表示推测的语气词。“由”,指子路,子路名仲由。“与”通“欤”,句末疑问语气词。

:通“裁”。

 

【疏解】

○在孔门弟子中,子贡的气质是以智胜,但也正因此成为他修德的阻碍。同样的,子路的气质以勇力胜,也因此成为他修德的阻碍。

○这一章,孔子表扬子路的勇武,这本来也只是事实的描述,子路却当作是价值的肯定,而由此表现出一点喜来。从这一喜,透露出子路混淆了气质与德性的一点消息。原来单就气质而言,它只是个凭藉、只是个工具,是与价值或与生命的尊严无关的。你比别人聪明些或有力气些,并不值得夸耀,因为越锋利的工具,当用错了地方也同样会为害越大。所以必得要体证到德性上的自由,以作气质的主宰,才能贞定住气质的工具价值,使它只为善而不为恶。但子路显然并未能修证到此,所以还是不免会依靠他气质上的优点来肯定自己。孔子于是点破他,说他在气质的好勇上固然超越老师,但在德性上却未能自主,以合理节制他的气质。言语之间,实含有勉励子路要更上层楼的意思。

 

注:以上选自《论语义理疏解》(台湾鹅湖出版社印行)之主题四【气质的成全】(曾昭旭)第廿九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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