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哉,圣人之道!洋洋乎!发育万物,峻极于天。优优大哉!礼仪三百,威仪三千。待其人而后行。故曰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。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,致广大而尽精微,极高明而道中庸。温故而知新,敦厚以崇礼。是故居上不骄,为下不倍。国有道,其言足以兴;国无道,其默足以容。《诗》曰:“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。”其此之谓与?
大哉圣人之道!
○包下文两节而言。
洋洋乎!发育万物,峻极于天。
○峻,高大也。
○此言道之极于至大而无外也。
优优大哉!礼仪三百,威仪三千。
○优优,充足有余之意。
○礼仪,经礼也。
○威仪,曲礼也。
○此言道之入于至小而无闲也。
待其人而后行。
○总结上两节。
故曰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。
○至德,谓其人。
○至道,指上两节而言也。
○凝,聚也,成也。
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,致广大而尽精微,极高明而道中庸。温故而知新,敦厚以崇礼。
○尊者,恭敬奉持之意。
○德性者,吾所受于天之正理。
○道,由也。
○温,犹燖温之温,谓故学之矣,复时习之也。
○敦,加厚也。
○尊德性,所以存心而极乎道体之大也。道问学,所以致知而尽乎道体之细也。二者修德凝道之大端也。不以一毫私意自蔽,不以一毫私欲自累,涵泳乎其所已知。敦笃乎其所已能,此皆存心之属也。析理则不使有毫厘之差,处事则不使有过不及之谬,理义则日知其所未知,节文则日谨其所未谨,此皆致知之属也。盖非存心无以致知,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。故此五句,大小相资,首尾相应,圣贤所示入德之方,莫详于此,学者宜尽心焉。
是故居上不骄,为下不倍,国有道其言足以兴,国无道其默足以容。诗曰“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”,其此之谓与!
○倍,与背同。
○与,平声。
○兴,谓兴起在位也。
○诗大雅烝民之篇。
○上第二十七章。言人道也。
编自:朱熹《四书章句集注》
大哉,圣人之道!
○道,即是率性之道,惟圣人能全之,所以说圣人之道。
○子思赞叹说:“大矣哉,其惟圣人之道乎!”
○言其广阔周遍无所不包,无所不在,天下无有大于此者。如下文两节便是。
洋洋乎!发育万物,峻极于天。
○洋洋,是流动充满的意思。
○发育,是发生长育。
○峻,是高大。
○极,是至。
○子思说:“何以见圣道之大?以其全体言之,则见其洋洋乎流动充满,无有限量,如万物虽多,都是这道理发生长育,大以成大,小以成小,无一物而非道也。天虽高大,这道理之高大,上至于天,日月所照,霜露所坠,无处而非道也。”
○其极于至大而无外如此。
优优大哉!礼仪三百,威仪三千。
○优优,是充足有余的意思。
○礼仪,是经礼,如冠、婚、丧、祭之类。
○威仪,是曲礼,如升降揖逊之类。
○子思说:“圣人之道,以其散殊而言,则见其优优然充足有余,广大悉备。如人伦日用之间,有经常不易的礼仪,而礼仪之目,则有三百,品节限制,都是这个道理;有周旋进退的威仪,而威仪之目,则有三千,细微曲折,也都是这个道理。”
○其入于至小而无间如此。
待其人而后行。故曰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。
○其人,指圣人说。
○至道,指上两节。
○凝,是聚会的意思。
○承上文说“道之全体,既洋洋乎无所不包,道之散殊,又优优乎无所不在,其大如此,是岂可以易行者哉?必待那有至德的圣人,为能参赞化育,周旋中礼,这个道理方才行得。若不是这等的至德,则胸襟浅狭,既不足以会其全,识见粗疏,又不足以尽其细,要使这道理凝聚于身心,岂可得乎?”
○所以说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,然则欲凝至道,必先尽修德之功而后可。
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,致广大而尽精微,极高明而道中庸。温故而知新,敦厚以崇礼。
○这是说修德凝道的工夫。
○尊,是恭敬奉持的意思。
○德性,是人所受于天的正理。
○道,是由。
○致,是推及。
○广大高明,是说心之本体。
○精微,是理之精细微妙处。
○温,是温习。
○故,是旧所知的。
○敦,是敦笃。
○厚,是旧所能的。
○崇,是积累的意思。
○礼,是天理之节文。
○子思说:“至道必待至德而后凝,是以君子为学,知这道理至大,凝道的工夫至难。胸次浅陋的,固做不得,识见粗略的,也做不得,必于所受于天的正理,恭敬奉持,保守之而不至于失坠,其尊德性如此。又于那古今的事变,审问博学务有以穷其理而无遗,而率由夫问学之功焉。这是修德凝道的纲领,然非可以一端尽也。心体本自广大,有以蔽之,则狭小矣,必扩充其广大,而不以一毫私意自蔽。然于事物之理,又必析其精微,不使有毫厘之差,而广大者不流于空疏也。心体本自高明,有以累之,则卑污矣。必穷极其高明,而不以一毫私欲自累,然于处事之际,又必依乎中庸不使有过之不及之谬,而高明者不入于虚远也。于旧日所已知者,则时加温习,不使其遗忘,然义理无穷,又必求有新得,而日知其所未知焉;于旧日所已能者,则益加敦笃,不使其放逸,然节文无限,又必崇尚礼度,而日谨其所未谨焉。”
○夫致广大、极高明、温故、敦厚,皆是尊德性的事。尽精微、道中庸、知新、崇礼,皆是道问学的事。君子能尽乎此,则德无不修,而道无不凝矣。
是故居上不骄,为下不倍。国有道,其言足以兴;国无道,其默足以容。《诗》曰:“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。”其此之谓与?
○骄,是矜肆。
○倍,是违悖。
○兴,是兴起在位。
○明,是明于理。
○哲,是察于事。
○子思承上文说:“君子既修德以凝道,则圣人之道,全备于一身,自然无所处而不当矣。故使之居上位,便能兢兢业业,尽那为上的道理,必不肯恃其富贵,而至于骄矜;使之在下位,便能安分守已,尽那为下的道理,必不肯自干法纪,而至于违悖。国家有道之时,可以出而用世,他说的言语,便都是经济的事业,足以感动乎人,而兴起在位;国家无道之时,所当见几而作,他就隐然自守,不为危激的议论,足以远避灾祸而容其身。是为上、为下、处治、处乱,无所不宜如此。《大雅·烝民》之诗说:‘周之贤臣仲山甫,既能明于理,又能察于事,故能保全其身无有灾害。’这就是说修德君子,随所处而无不宜的意思。所以说其此之谓与?”
○上第二十七章。
编自:张居正《四书直解》
【注释】
○洋洋:充盈貌。
○峻:高大。
○优优:充足有余之意。
○礼仪:指婚冠丧祭等大礼。
○威仪:有关进退、升降、俯仰、揖让之类的小礼。
○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:若不是至德者,道不会在他身上表现。凝是结聚。此句和易传“苟非其人,道不虚行”同义。
○尊德性:尊,恭敬奉持之意。
○道问学:致力于学问。
○致广大而尽精微:求能广大而又精深。
○极高明而道中庸:造境高明而行于常道。
○敦厚以崇礼:存心敦厚而崇尚礼节。
○倍:即背叛。
○诗曰:诗经大雅蒸民篇的句子。
○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:既明理又多智慧,足以保其自身。
【疏解】
既然人之德性之纯一不已即是天道的不已,则圣人的道德实践之行,便是天地之道德具体化。故此章赞圣人之道“洋洋乎发育万物,峻极于天”。圣人的真诚恻怛之生命呈现处,便能感通润物,兴发人的生命,鼓舞人的意志,这便是天道生物之具体呈现。故“仁”即是生道,这生是价值意义的生。受圣人之德之感化的人,生命都得而善化,表现价值理想。而仁心是无不到的,亦如天道之遍及一切。宋儒张载有云:“天体物不遗,犹仁体事无不在也。礼仪三百,威仪三千,无一物而非仁也。”仁心仁性在求尽其心,求充分实现时,是遍一切事的,没有一事一物不在仁心之关怀垂顾中。故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之设立,为要使一切人事皆有其恰当的表现。
故圣人的表现,便是天道的具体化,若不是圣人,是不能如此的体现天道的。“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”句之至道,应是指天道而言,即若非至德的圣人,天道是不会体现在他的身上的。至道凝于圣人,即是易传“苟非其人,道不虚行”之意。
“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”五句,是对君子圣人之道作描述,亦即是对中庸之道作描述。“尊德性而道问学”,人之德即天之德,故须尊。有德者必求往外通而成物,故须道问学。尊德性者仁之事,道问学者智之事。致广大,如德之悠远博厚,而又能巨细不遗,体一切事,故尽精微。上达天德,故极高明,但即在日常生活中笃实以行,故曰道中庸。能保守传统之善,即温故(如孔子云信而好古),但亦知时之不同而有因革损益,故能知新。既乐人我之同心,而又能知人我之异而敬,故曰敦厚以崇礼。能如此实践的君子,在现实的生活上,亦必是“居上不骄,为下不倍”的,故一定能保其身。这是有德者自然有福之意,并不是为了求福、求能保身而修德。朱子曰:“所谓明哲者,只是晓天下之事理,顺理而行,自然灾害不及其身。今人以邪心读诗,谓明哲是见几知微,先去占便宜。”(《中庸章句大全》引)
朱子又认为尊德性而道问学一句是纲领,下四句上截皆是大纲工夫,下截皆是细密工夫。朱子此节之注甚美,兹抄于后:“尊德性,所以存心而极乎道体之大也;道问学,所以致知而尽乎道体之细也。二者修德凝道之大端也。不以一毫私意自蔽,不以一毫私欲自累,涵泳乎其所已知,敦笃乎其所已能,此皆存心之属也。析理则不使有毫厘之差,处事则不使有过不及之谬。理义则日知其所未知,节文则日谨其所未谨,此皆致知之属也。盖非存心无以致知,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,故此五句大小相资首尾相应。圣贤所示入德之方莫详于此,学者宜尽心焉” 。
编自:杨祖汉《中庸义理疏解》(台湾鹅湖出版社)
编辑排版:其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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