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墨子的思想理论
第四节 功利实用的文化观(本节)
第五节 墨学的评论
第六节 墨学的再检讨
第四章 孟子的心性之学
第五章 老子的哲学
第六章 庄子的智慧
第七章 名家与墨辩
第八章 中庸易传的形上思想
第九章 荀子的学说
第十章 法家与秦政
一、节用、节葬
墨子书中,除了节用上下两篇,还有七患篇、辞过篇,亦说到“节用”之意。尤其辞过篇最为清楚而有条理,如“节宫室”、“节衣服”、“节饮食”、“节舟车”、“节蓄私”(宫妃、婢妾),对于这五点之说明,皆以最起码的生活需要为标准,主张“积极生产”与“消极节约”。
他倡导“节葬”,一方面是反对“厚葬久丧”,一方面是指斥王公大人之厚葬不利于天下。墨子还说到“尧舜之葬不厚”,尤其是禹,“衣衾三领,桐棺三寸,土地之深,下毋及泉,上毋通气。既葬,收余壤其上,则止矣。”他提倡薄葬短丧,本是从利上说,死者薄葬,可以节衣食之财;生者短丧,可以疾(速)从事而生财。故曰“子墨子之法,不失死生之利者,此也”。不过,节葬之利并不限于财利一面。除了财利可以“富贫”之外,还可以减少疾病,增殖人口以“众寡”,使王公大人多听治以“定危、治乱”。合此三者而成“三利”,这才是墨子提倡节葬的根本用心。
二、非乐
墨子非乐篇原文只存上篇。另有三辩篇亦“非乐”。
墨子认为,“乐,非所以治天下之道”。大人“为乐”,必将废听治;贱人“为乐”,
必将废从事。所以非乐的主张,仍然是实利实用的考虑。归结地说,是由于——
1为乐不中圣王之事(不中、犹言不合)。
2为乐不中万民之利。
墨子曾说“圣王不为乐”,这当然不合事实。到最后他便只好强词夺理而说“圣王有乐而少,此亦无也”。以墨子那种质朴干枯而缺乏润泽的生命气质,是无法了解圣人乐教(或说礼乐之教)之价值的。墨子真有西人所谓“文化乃生物学上所不需者”之概。
三、立三表以非命
“命”这个观念,在先秦典籍中有各种层次不同的涵义,而墨子所非之“命”,则是极素朴而粗浅的宿命观念,并没有很深的理论意义。
墨子认为,人若信命,则将以为贫富、贵贱、寿夭、穷通、治乱等等皆由命定,天下人都听天由命,便会造成怠惰而不肯“强力从事”的风气。而他凭以“非命”的理论方法,则是近人所推崇的“三表法”。非命上篇说:
何谓三表?……有本之者,有原之者,有用之者。于何本之?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。于何原之?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。于何用之?发以为刑政,观其中于百姓人民之利。此所谓言有三表也。
墨子的三表法,虽然有其值,但这论证是很粗浅而外在的。天下国家之治乱与人民之贫富,因素很多,岂是一个“命”字所能概括?而闻见之所及尤其有限,真理世界的物事,并不都能见能闻的,不过,墨子的证虽有可议之处,但重要的是我们应该了解他“非命”的用心,以及由此用心而显示的意义。
墨子认为,王公大人下至农人妇女,若能不信命而各守本职以“强力从事”,就可以利天下。而利天下又本是“天意”的要求,所以“非命”亦是本于天意。人能非命,便等于顺天之意,为天之所欲。而天意(天志)的内容是“义”,可知“非命”这个观念的意指,实际上就是“义”。所以墨子说:“用执有命者之言,是覆天下之义也。”⑤
四、非儒——功利主义的思想
据上三节所述,墨子“非乐”,是因为乐不合万民之利;“非命”是因为人信命便不能强力从事以利天下;“节用、节葬”亦全是从功利实用的观点来立说。他总是以生活中的实利作为价值判断之准衡,而且这些观念又都是针对儒家而发的。公孟篇云:
儒之道足以丧天下者有四政焉:(1)儒以天为不明,鬼为不神,天鬼不说(悦),此足以丧天下。(2)又厚葬久丧,重为棺椁,多为衣衾,送死若徙,三年哭泣,扶而后起,杖然后行,耳无闻,目无见,此足以丧天下。(3)又弦歌鼓舞,习为声乐,此足以丧天下。(4)又以命为有,贫富、寿夭、治乱、安危,有极矣(有极、犹言有定常),不可损益也。为上者行之,必不听治矣;为下者行之,必不从事矣。
此段(2)(3)(4)三点,已大略见于前三节“节用、节葬”、“非乐”、“非命”,这是由于墨子“尚功用,大俭约”而提出如此之主张。一般都说墨子法夏,尊禹之道。然而夏禹“菲饮食,恶衣服”,却亦“致美乎黻冕”,又岂止是“俭约”而已?而“夫子温良恭俭让”,则孔子又何尝不俭约?但亦不仅止于俭。因为人伦生活的意义,以及政治教化之大用,并不是光靠俭约实用,就能全尽的。
礼义(包括丧葬祭祀)落在现实上,自不免有虚文之弊,所以儒家有“因、革、损、益”之道。孔子曾说:“人而不仁,如礼何?人而不仁,如乐何?”又说:“礼云礼云,玉帛云乎哉?乐云乐云,钟鼓云乎哉?”然则,儒家又何尝只著重礼乐之形式与虚文?但亦不因为人有不仁,或人以钟鼓之声为乐,以玉帛之器为礼,便在原则上废弃礼乐,抹杀节文之价值。墨子诵诗书,又广读百国春秋,但其博学只是杂识故事,而义不条贯;徒然以他那枯索滞执之生命反礼乐之奢靡,崇夏禹之俭约,而并不真知礼乐之价值与禹道之全体。一切只落在实用的层次上,“以耳目闻见论”、“以外效立事”(两句皆王充《论衡》语)。如此,怎能安顿社会,康济生民?文弊而救之以质,这当然不错,但尚质而否定文,又何尝救得了天下?
至于墨子说“儒以天为不明,鬼为不神,天鬼不悦”,同样亦是不得情实之言。孔子对于“天”有积极的意识,对于鬼神虽不正面积极肯定,但亦没有否定鬼神的存在。孔子不但没有“天不明,鬼不神”的言论,而且没有这种意思。但对于鬼神,祀敬之可也,媚悦之何为?儒者尽敬尽诚,自主自立,为什么要取悦鬼神以祈福消灾?《论语》说“祭神如神在”,《中庸》说“洋洋乎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右”。这是说祭祀之时,以诚敬之心感格鬼神,神灵因而降临,觉其活龙活现,如在眼前。而不祭时,则鬼神虽非不存在,但亦并不觉其如此活现。这那里是“执无鬼而学祭礼”?须知孔子之超越意识寄托于“天”,内在意识立根于“仁”,鬼神一层地位不高,而幽冥之事,又岂可多言?言之凿凿,不嫌太愚昧乎?
此外,在非儒篇,墨子亦大事非议儒家。实则,都是不相应的。前半篇所说的约有七项,(1)依差等观念斥儒家丧礼订定年月时间之非,(2)斥儒家娶妻亲迎之非,(3)斥儒家以命为有之非,(4)斥儒家主张君子古言古服之非,(5)斥儒家述而不作之非,(6)斥儒家胜不逐奔之非,(7)斥儒家不扣不鸣之非。而后半篇则几乎全是针对孔子而捏造的一些无稽之言。兹不赘述。
综观前述各节,加上他为了爱利天下而主张“兼爱”,为了反对亏人自利而主张“非攻”等等,已足够明了墨子的文化观,是纯粹功利主义实用主义的立场。墨子只知求效用,而不了解文化生活的内涵价值;所以荀子说“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”。而“不知文”,正是功利主义的基本性格。
⑤命与义对反,此自可说。但“尽义以知命”,亦可进到“义命合一”。(见第二章第五节)此义则为墨子所不及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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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仁厚《中国哲学史》总目录及索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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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:蔡仁厚,转载自:《中国哲学史》(台湾学生书局印行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