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论语》注疏之 子罕第九 第26章|总第231章

子曰:“衣敝緼袍(yùn páo),与衣狐貉(hé)者立,而不耻者,其由也与(yú)!‘不忮(zhì)不求,何用不臧(zāng)?’”
子路终身诵之。
子曰:“是道也,何足以臧?”

子曰:“衣敝缊袍,与衣狐貉者立,而不耻者,其由也与?

○衣,去声。缊,纡粉反。貉,胡各反。与,平声。

○敝,坏也。

○缊,枲着也。

○袍,衣有著者也,盖衣之贱者。

○狐貉,以狐貉之皮为裘,衣之贵者。

子路之志如此,则能不以贫富动其心,而可以进于道矣,故夫子称之。

 

‘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?’”

○忮,之豉反。

○忮,害也。

○求,贪也。

○臧,善也。

言能不忮不求,则何为不善乎?此《卫风》《雄雉》之诗,孔子引之,以美子路也。

吕氏曰:“贫与富交,强者必忮,弱者必求。”

 

子路终身诵之。子曰:“是道也,何足以臧?”

○终身诵之,则自喜其能,而不复求进于道矣,故夫子复言此以警之。

谢氏曰:“耻恶衣恶食,学者之大病。善心不存,盖由于此。子路之志如此,其过人远矣。然以众人而能此,则可以为善矣;子路之贤,宜不止此。而终身诵之,则非所以进于日新也,故激而进之。”

 

编自:朱熹《四书章句集注》

子曰:“衣敝缊袍,与衣狐貉者立,而不耻者,其由也欤?”

○衣是著衣。

○敝是坏。

○袍是絮麻的衣服,服之贱者。

○狐貉是二兽名,其皮可以为裘,乃服之贵者。

○由,是孔子弟子仲由。

孔子说:“凡人不戚戚于处贫,则汲汲于求富。故贫富相形之际未有不动心者,若是身上穿着敝坏的袍与那穿着狐貉贵服的人并立,而其心恬然不以为耻,其惟仲由之为人也与?”

盖仲由识见已进于高明,志趣不安于卑陋。故能有以自重,而不动心于贫富之间如此。

 

“不忮不求,何用不减?”子路终身诵之。子曰:“是道也,何足以臧?”

○忮是妬忌的意思。

○求是贪求。

○臧字解做善字。

孔子称许由,又引诗词证之说道:“卫风之诗有云:人之处世,若能于人无所忮忌,于物无所贪求,则其心无累,而人已咸得矣。将何所用而不善?若此诗者,仲由足以当之矣。”盖贫与富相形,强者必忮,弱者必求。今由也能不耻己之无,不慕人之有,则其无忮求之心可知,斯可以为善也已。然孔子以是许子路者,盖欲因是而益求其所未至也,乃子路则遂将这两句诗词常常讽咏,终身诵之,是自喜其能,而不复求进于道矣。故孔子又勉励之说:“道不容以易求,学不可以自足,这不忮不求,固是道理所在,然亦不过自守之一端耳。若论终身学问,自有广大高明,精微纯粹的道理,这诗人所言何足为善乎?汝当勉力进修,以求至于尽善之地可也。”

昔子贡以无谄无骄为至,而夫子益之以乐而好礼,子路以不忮不求自足,而夫子抑之以何足以臧,皆取其所已能,而勉其所未至也。

 

编自:张居正《四书直解》

○敝緼袍:敝,破坏义。緼,乱絮。古无木棉,袍皆以絮。絮之好者称绵,如今之丝绵。

○狐貉:以狐貉之皮为裘,裘之贵者。

○其由也与:《檀弓》,子路曰:“伤哉贫也,生无以为养,死无以为礼也。”《家语》:“子路为亲负米。”则衣敝緼袍乃实况,非设辞。

○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:此《卫风·雄雉》之诗。忮,害义。嫉人之有而欲加以害伤之心也。求,贪义。耻己之无而欲求取于人。臧,善义。若能不忮不求,则何为而不善?

○是道也,何足以臧:孔子引诗以美子路,子路终身诵之。是以一善沽沾自喜,将不复于道更求进,故孔子复言此以警之。或说:“不忮不求”以下当别为一章。今按:不忮不求,正承上敝緼、狐貉之对立来,分章则义不见,今不从。

 

【白话试译】

先生说:“穿着破旧的绵絮袍,和穿狐裘的人同立在一起,能不感为耻辱的,只有由了吧!”“《诗经》上说不忮刻,不贪求,再有什么不好呀?”子路听了,从此常诵止此诗。先生说:“这样又何够算好呀。”

 

编自:钱穆《论语新解》

【注释】

:音yì,动词,当“穿”字讲。

:破旧、破烂。

缊袍:中间夹以旧棉絮的长袍,古代贫贱的人御寒所穿的。“缊”音yùn,旧棉絮。

狐貉:两种兽名,这里指用狐皮、貉皮制成的裘,是富贵的人所穿的。“貉”音hé。

:音zhì,忌害或嫉妒的意思。

:有所歆羡、贪慕的意思。

何用不臧:怎么会不好呢?“何用”犹如“何以”、“如何”;藏,善的意思。

以上二句见诗经邶风雄雉篇,孔子引诗以赞美子路。

终身诵之:经常在嘴边吟诵、终身是经年、经常的意思。

 

【疏解】

○这一章与上章(编按:公冶长7)大旨相同。却更能见出气质与德性间的微妙分际。原来不耻贫寒,可以是出自德性上的自安自足,也可以是出自气质上的逞强硬撑。二者在表面上看倒也是很相似的,但细心观察,便可以看出一些差别的端倪来。前者是直道而行,知道生命尊严本来由自己的反身而诚以得到肯定,完全不须要去和别人相比。所以既不会见人衣饰豪华而自惭,甚至也不会以此“不自惭”来自夸耀,即因若一夸耀,便还是陷于与人争胜的窠臼中了。至于后者则实出于争强好胜之心,只是以不怕输人来胜人罢了。子路虽未尝不有志修德,但气质上这一点渣滓未能去净,所以一得到孔子的称许,便仍不免为之沾沾自喜了。孔子则正好借此机会提醒他说:“这是本来就该如此做的,又有什么好夸耀的呢!”

 

注:以上选自《论语义理疏解》(台湾鹅湖出版社印行)之主题四【气质的成全】(曾昭旭)第三十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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