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9月23日
五经的顺序有哪两种顺序,你知道吗?有人答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易》《春秋》,有人说《易》《书》《诗》《礼》《春秋》……有人说还有《乐》,对了,加上《乐》就是六经。说五经的顺序不一样,为什么有这两种顺序?你为什么这样排?初中时候这样教啊?这好像不成个理由,不可以用这个理由,你看大家都笑啦。
我在讲读经的时候,我说教育有三个基本原则要把握。第一个就是教育的时机要把握。这是最重要的,目前教育出问题,有一半,甚至百分之八十都是来自于教育时机没有把握好。教育时机没有把握好,等到教育发现问题的时候,就几乎没有希望了,所以教育时机要把握。第二个就是教育的内容要把握。我常常用一种方法来说明:我就直接提问,或是设问——直接提问就是如果听众是老师,就当场问,设问就是虽然不是老师,但可以假设自己是老师,我问:“请问老师,你知道不知道你在教学生什么教材?”许多老师直接反应是:我当然知道啊,我在教什么什么。但我说“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意思,我不是问你现实在教什
么,我问你为什么要教这些?”,这就带出了教育实务中很重要的观念,这种关键性的问题,大部分人就不能回答了。有人比较聪明,他想一想,回答说:“因为校长叫我这么教”。你如果再问校长:“你为什么叫老师教这些东西?”校长会可能会说:“因为教育部这样规定。”这个理由,算做理由吗?或说这个理由是我们所要问的答案吗?
我刚才问,五经怎么排序,你说就这么排。我再问为什么这么排?你说“因为中学课本这样讲,所以我们这样记。”当然这样讲也不是错。但是现在你们已经长大了,应该想一下为什么课本会这样说?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,但是很少人去想明白,这就是我们教育的麻烦所在。
为什么教育会有层出不穷的问题,很简单,就是没有去思考。大家在学校里已经养成一个习惯,标准答案,天下大事已定,照着说就好了。其实,做为一个知识份子,一个读书人,一个做学问的人,或做为一个老师,一个研究所的学生,不能够这样子认为大事已定,就照着说照着做。甚至你也不能照着传统所留下来的观念、规矩而亦步亦趋。不思考而跟着走,盲目跟从,叫“盲从”,没有经过思考力训练的国民就会盲从。老师和家长盲从,学生当然盲从,如果是小孩,他还不会思考,他盲从是可以,但是教育就是要引导他走向开明的地步,所以如果到了初中高中还是盲从,到大学还是盲从,到了研究所还是盲从,就不行。
纵使课本写的老师讲的是对的,也不可以盲从,何况不一定对,何况是错的呢?为什么对的也不能盲从呢?对的要“明从”,要明白地跟从,要经过反省,知道它真是对的,你才相信,才照着做。因明而从,便不是盲从。
假如能够对的经过自己的反省然后知道对,才跟着走,那么错的就很容易把它揪出来了,不是吗?现在就是对于对的不反省,或说认为什么都是对的。或说虽然有疑问,也不管,这样就不会进步。一般人都如此,很少人能够对每一件事,每一个观念,或是每一个术语,每一种思想言论都想一想,都经过自己的反省考察。很少人做到这一点。要养成习惯哟,要思考,遇到什么问题都想一想,为什么这样,为什么那样,好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,要对世界有新鲜感。不要说,这个老掉牙了,高中时候读过了。虽然高中读过,但如果当时并没有透澈了解,现在还应该想一遍,要不然,那观念永远是糊涂的。做老师人人,要常常问自己,为什么这样教书?不是靠着已经教好几年,而且大家都这样教,就停止思考。从现在开始,说每一句话,做每一件事,都要重新思考过,这样,才能进步。
没有做到这一点就不能成为一个学者,就不是在做学问。请注意这个问题,做学问最主要不是看很多书,不是听很多人讲,不是记了很多笔记,而是每一件事,每一个观念都要自己重新来一遍,自己重新活过一遍。你说怎么有那么多的时间精神力气,每一个观念都重新过一遍呢?其实这并不困难,而只是一个心态的问题,一个习惯的问题,或是一个方法的问题。读书没有方法,思考没有养成习惯,就难。如果能够养成习惯,随时注意,越这样做就越敏锐,越敏锐就越高明,越高明,迅速而准确。高中就要开始培养这种能力,大学以上,更要磨练这种能力,你们读研究所,尤其要养成这一种能力。随时心灵都要活着,都要警觉,不能一下昏沉,一昏沉就盲从了。每一件事都要警觉,能够分辨是非,分辨轻重本末高下,要不然都是人云亦云。
每一种教育都应该训练一个人有这样清明的头脑,师范学校我认为更应该,因为你们这些学生将来出去当教师,影响大。即使不说影响人,你学教育,怎么对教育的道理不了解呢?你说我们学过很多教育道理,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对那些道理真了解了吗?它到底对不对,有没有在自己的心灵中亲自过一下?你如没有做过这样的工夫,你都全盘接受,这不可以的。即使你读《论语》也不可以全盘接受,何况你读些杂七杂八的书呢,怎么可以全盘接受呢?美国历史两百年,你怎么可以全盘接受美国的思想?
刚才五经两种顺序,你说你这一种是高中课本这样写,他说他那一种是高中老师这样讲。到底谁对?你如果认为你对,但为什么对,如果不知道,对也不算对。如果有人认为两种都可以,好像很大方,但为什么都可以,如果没有理由,也不是真大方。
对同一件事有不同的意见,必定要得到一个明确地判断。这个明确的判断有四种类型:第一种甲是乙非,第二种甲非乙是,第三种甲乙皆是,第四种甲乙皆非。这两个是甲是乙非还是甲非乙是,还是两者皆是,还是两者皆非?如果你说甲是乙非,你要对于甲提出一个支持的证据,然后对于乙你要指出它的缺点所在,才能证明甲是乙非。甲非乙是也是这样,对是的你要提出是之的证据,对非的你也要提出非之的证据。两者皆是,你对两者都要提出所以是的证据。两者皆非也都要提出反对的理由。要不然你不能随便讲话。当然,这样的能力要经过训练,而这训练不会太难,经过了就好了,还没有经过就永远糊涂。
生活上要养成一个习惯,把每一个观念都拿来衡量,如果得不出结论,就还要再去读书,或是去问人。如果你去问人,他说哪一个才对,你千万不要错过机会,你要进一步问他:“为什么这个才对?”你这学期来听我课,我讲讲讲了这么多,你如听得不懂或不赞同,你一定要问我:“为什么这样?”,你如果能常提问,我一定给你高分,至少你好学,你开始思考了。我如果对你的问题说不出理由,你就不可以再听我的课了,因为我是个糊涂人,不值得跟我学,孟子说:“昔者以其昭昭,使人昭昭,今者以其昏昏,使人昭昭。”,如果我是昏昏的人,怎能使你昭昭呢?。那我如果我答了,让你有豁然开朗之感,“哟,原来是这样!”这就是一种训练。凡是必有道理可说,所谓“持之有故,言之成理”。
好,让你们先说说,为什么五经顺序有两种排法,哪一个排法才对?这个问题不会太难的。
好,“易书诗礼春秋”是按照在这些经典在历史中产生的顺序,是时间顺序;而“诗书礼易春秋”,是按照学者学习的顺序,是义理或教育顺序。历史顺序是客观的,考察一下,就知道,不用说了。至于义理顺序,就相当主观,孔子说:“兴于诗,立于礼”。因为读书人首先需要立志,“书”跟“诗”的性质相似,都可以兴发人的志气,而且诗书的内容比较接近生活,还有诗书的文章可以训练训诂,增强阅读的能力,所以最先要读诗书。接着“立于礼”,礼再加上乐,是落在日常生活和社会生活的实践上,是对读书人进一步的要求,所以放在第二位。学习顺序最后的两部经是《易》跟《春秋》,因为易的道理广大高明,春秋的志愿深远无穷,都不容易领受。我们看先秦时代的书,如《论语》《孟子》《荀子》等儒家的书中,最常引用的是《诗》《书》。因为这两部书当时都已成书,写成文件,而礼、乐可能是没有书的,《易》则还只被当作卜筮来用,至于《春秋》则只是“断烂朝报”,其文章没有什么好引用的。所以诗书最为流传。古书上说“诗云”的“诗”,是专指《诗经》,不是指所有的诗,说“书曰”的“书”,是专指《尚书》,不是所有的书。就好像古人说到“江”,是专指长江,说到“河”,是专指黄河。因为古代的书没有称为“经”的,“经”是后人加上去的。所以《论语》中孔子说“诗三百”,并不说《诗经》三百。说“书云孝乎”,没有说“书经云”。因为古代没有《诗经》《易经》这样的书名。那么《诗经》跟《尚书》都成书了,孟子常引用“诗”“书”。荀子的文章也会提到“诗”,“书”就比较少。荀子学问的倾向不在诗书。而在礼。所谓“隆礼义而杀诗书”,杀,就是减弱的意思。隆就是推崇,荀子不重视诗书而推崇礼义,礼义其实是礼法。孟子是重诗书,当然你不能够说孟子没有礼义,但确实是少一点。为什么这样?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。兴是兴发,以诗书兴发仁心志气。而礼义是落实,是实践的事。所以我们也可以说孟子的学问是内圣之学,荀子的学问外王之学。孟子是以内圣为本而扩充为外王,荀子重外王而轻内圣,所以历来都认为荀子失其大本。
读诗书的顺序,又宜先读诗,再读书。因为诗是一种美的情感。所谓“情感”,就是人生真实的感受。情者,实也,孔子说:“听讼,吾犹人也。必也,使无讼乎?无情者,不得尽其辞。”孔子说他处理诉讼的能力,跟别人差不多,但是心态上有点不同,是“必也,使无讼乎”,我一定希望听讼的结果是让民众没有诉讼。为什么民众会没有诉讼呢?“无情者不得尽其辞”,无情者,那个“情”就是实。孔子以其公正之德,让那些“无情者”心地不真实的人不敢说话,不敢在公庭上大放厥词。每个人都不敢讲慌话,诚诚诚恳恳地说话,都诚诚诚恳恳地做人,这样还会有诉讼吗?为什么人间会有诉讼?为什么诉讼的情节那么起伏错落,引人入胜?因为无情者都在那里尽其辞啊。可见孔子治国的理想,是让民众真诚好礼,如果“导之以政,齐之以刑”,就将“民免而无耻”——“免”就是只求幸于罪,所以虽然无情,他也要尽其辞来为自己辩护。现在整个社会,大家一直高呼要法治,不要人治,不提倡教化,以为只用法律就可以治国了,这就是导之以政,齐之以刑的思想,难怪民免而无耻了。其实,社会要真安定,最好是“导之以德,齐之以礼”,让国民早日“有耻且格”。一个有德有礼的人,他如果自觉无情,就不敢尽其辞地强辩,就日渐达到“无讼”的境界了。这不是简单而真切并且永恒的道理吗?这叫做经典,它历久弥新。
孔子说“诗,可以兴,可以观,可以群,可以怨。”读《诗》可以兴发一个人的真情感,真性情,使人有“温柔敦厚”之德,所謂“詩教也”。《书》呢?《书》是历史的记录,历史中有尧舜以来先圣先贤奋斗的血泪,他们治国的种种仁德忧心都记载在《尚书》里。你看了这些人类的历史,看了这些历史上的人物,会让你对人生有所兴发,对社会有所关怀。例如《尚书》的第一篇就是尧典、舜典,其后是皋陶谟和禹贡等等,总之,都是些些古代圣贤忧国忧民之言行,那你读了这些记录,不是可以激励自己的志气,开拓自己的心胸吗?现在我们鼓励中小学生读伟人传记,就是类似“书教”。“诗”跟“书”都可以陶冶人的性情,尤其年青人正是性情活跃之时,应该以《诗》《书》来兴发其志趣,孟子说“先立乎其大者,则小者弗能夺也”,先把志气立起来,以后的人生才能落实于道中。
礼,落实在生活中,从人伦日用的生活起居规范一直到治国平天下的典章制度,都是礼的范围。礼是道理的“理”落实于现实生活,就称为“礼”。所以古人训诂有时候说:“礼者理也”,或说“礼者履也”,礼就是生活之理,就是是理的践履。如果没有诗书做基础,心灵没有启发出向往圣贤的真实情感,所行的礼恐怕是空的,孔子说:“人而不仁,如礼何”,“人而不仁,如乐何”,所以学礼,要在诗书之后。《易》跟《春秋》是两部大经,这大的意思不是它部头大,而是说它们是比较难的书。所以《易》跟《春秋》摆在后来才学,而且《春秋》放在最后。《易》是以人德通于天德,《春秋》是以天道行于人间。
讲诗书礼都是对人心的体贴,到了《易经》就是对天地的体贴,其中含有形而上学,所以《易经》难读。而《春秋》,《春秋》表面是记载现实的历史,其实是对现实历史的评判,可以说是一部理想的历史。对历史作评判是不容易的,牟宗三先生曾引用黑格尔对历史的两种判断法,一种叫做历史的判断,一种是道德的判断。历史判断就是注重一段历史在整个人类的发展中有什么影响。道德判断就是衡量历史中的人物做人做事应该不应该这样做,历史应该不应该这样发展。秦始皇统一天下,秦始皇废封建置郡县中央集权,完成君子专制体制,他对整个中国历史有大的影响,所以从历史判断上说秦始皇有历史价值。但秦始皇焚书坑儒暴虐无道,从道德判断上说,秦始皇是没有价值可言的。如果历史学家只用历史判断,对台湾的败亡,陈水扁可能很有历史“贡献”,但是他不一定有道德价值。所谓道德价值是问:历史要不要这样发展呢?假如让圣人来处理这个时代这件事,他会不会这样处理呢?这个叫道德判断。总之,历史判断重英雄,道德判断重圣贤,你如果要更深切了解这两种判断,请你去看牟先生《心体与性体》综论部第五章,牟先生对叶水心的评论。
《春秋》同时兼备了这两种判断,而将道德判断隐含在历史判断中。它对春秋时代的每一件大事都记录了,这里面就有历史判断。而孔子是用“一字褒贬”的笔法做历史纪录的,透过文章的语气,便让人能体会到孔子的怀抱,是希望如此呢?还是不希望如此?所谓“其文则史,其义则丘窃取之矣”。历史总是不能按照理想而发展,但是历史事件已经发展成这样子了,历史不能回头,剩下的就是你怎么去评判历史了。也就是说你怎么去引导人类,使人类的活动更合乎天理,更合乎人性。你看这不是很难的学问吗?不读《春秋》怎么了解圣人的用心呢?而要读《春秋》,要了解圣人用心又何其难呢。所以《易经》跟《春秋》是两部大书了,不好读的。《春秋》更难,所以古人读经,才这样排序。
而易书诗礼春秋,是按照时间排序的。《易》,号称起源于三皇五帝,直到孔子。《书》呢,内容是从尧舜到三代,黄帝、颛顼、帝喾、帝尧、帝舜,号称五帝,尧舜是五帝最后的两帝。《诗》最早是三颂,周颂鲁颂商颂,周颂大部份传自西周初年,而商颂的商,不是殷商的商,只是商人之后宋国的作品。礼是到周公的制礼作乐才算正式完成,而礼记则大体是孔子与弟子的讨论。《春秋》之事则是东周,其作者孔子则是于春秋时代。这时间不是一步一步下来吗,所以就这样排序。
好,我们今天讲了《易经》这个题目,讲了以后又讲了有关的东西,随便说说。下一次来正式开始讲。
下课了,谢谢各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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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:王财贵,转载自:《王财贵65文集》第六辑《易经讲课录(上)》。如欲深入了解王财贵教授哲学思想与教育理论,请关注本站,或购买正版《王财贵65文集》进行学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