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代康熙、雍正、乾隆,皆擅权专政,不许“士以天下为己任”①。在他门眼里,文武将相只是臣工,只是为皇上当差办事的人。乾隆明说:“士以天下治乱为己任”,便是“目无其君”,是侵夺君权。此种怪异之论调,正显示清室对汉人之猜疑。试问,天下士不以天下为己任,还能显发什么精神器识?还能具有什么心胸怀抱?更如何能契会“内圣外王”的圣贤学问?士无远志,无怪乎清代学术,全面趋于训诂考订,借古书为消遣神明之林囿。他们完全丧失宋明儒者之精神器识与理想风范。在如此情形之下,还会有什么文化光辉,思想慧光?
第一节 清学与汉学的大分界
清人反宋学,而自诩为汉学。其实,清人不但不知宋学,也根本不能表现汉儒之精神。徐复观先生在“清代学术论衡”②文中,对清代学术与汉代学术之间的大疆界,作了八点比较,兹约述其大意如下:
1 两朝政治背景不同。汉儒直言敢谏,皇室亦鼓励儒生论政,所以汉儒的思想都以砥砺士人节义为尚。而清代的所谓汉学,则产生于异族政权威逼利诱最盛之际,根本不能表示民族思想和判断政治是非。
2 两朝取士之制不同。汉代由乡举里选和贤良文学对策,以登仕进之途,能顾及人品与学问。而清代以八股取士,科第得意与否,与人的品德和真正的学问无关。
3 两朝尊经的动机和目的不同。汉儒尊经是以德治转化刑治,是一种对政治社会负责的态度。而清代汉学的出现,其心态一方面是对民族、政治责任的逃避,一方面是想以“经”对抗四书,抬出汉代训诂来压制朱注。而重文字训诂的经学虽近于客观的知识活动,但他们的目的却不在成就知识,而是认为“训诂明而后义理明”,想根据这个论点达成“以汉压宋”的门户之私。结果是义理既不通,知识方面也停滞在饭之业上,而无由向前发展。
4 汉儒论天道性命虽与宋儒不同,但他们既言“天人相与”“天人感应”,自然就会追到天命与人性的问题。而清代汉学家则以为汉儒只讲文字训诂,不言性与天道,这是毫无根据的。
5 汉儒是由训诂通大义,所以能通过经学教养以显出文化学术的力量。而清代的汉学则以为训诂即是大义,所以用训诂章句之儒来代表汉儒。这不但是以偏概全,而且根本不识汉代学术的真面目。
6 清代汉学家言训诂章句必尊汉儒的二大理由,一是“近古”,一是有师承家法。殊不知时代“近古”,并不表示经学内容一定近合古人原义。而家法虽非无意义,但西汉的大儒以及东汉杰出的经学家,却并不专守家法。清代汉学家把家法师法夸大到神圣不可侵犯,反而成为一种桎梏和限制。
7 清代汉学家尊汉反宋的另一理由,是认为宋学杂有佛老。其实,程张朱陆无不辟佛老,而汉儒则反而多有取于老子。所以这种说法并无意义。
8 清代汉学家只是把汉学作为打击宋学的工具,其实他们不但不了解宋学的真精神,也不了解汉儒之学,即使在训诂上,他们也未能求得真正的汉学。
以上这八点比较,是徐先生对两汉学术作过深入研究之后所提出的结论。在“清学余习”依然荡漾的今天,徐先生的分辨,是很值得好学之士深切认取的。
① 按:“士以天下为己任”,乃是天经地义的道理,是数千年来的老传统。无论为君之师或君之相,皆把天下治乱视为自己之职责,故能任国之重,建立功。唯独清室视天下为私产,对汉人满腹猜疑,故以为相臣如以天下为己任,便是目无其君,侵夺君权。此种怪论,严重打压士气,摧折人才,其弊不可胜言。
② 见徐复观《两汉思想史》卷三、附录二(页五六七~六二九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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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仁厚《中国哲学史》总目录及索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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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:蔡仁厚,转载自:《中国哲学史》(台湾学生书局印行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