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论性不论气或论气不论性
论性不论气,不备;论气不论性,不明。(一本此下云:二之则不是。)(遗书第六)
此条乃论性之法语。牟先生以为,无论是明道所说,或是伊川所说,皆可视为二人之所共许;而且不止二程所共许,亦是宋明儒者所共同遵守之法语,无人能反对。
所谓“论性不论气,不备”,不备,不足够之谓。朱子曾举孟子为例,孟子说性善,未曾说到气禀之限制。对于人何以“为不善”,孟子以为是由于人之“陷溺其心”、“不能尽其才”,而并非“天之降才尔殊也”。孟子的说法,就发明道德心性以及道德地鼓励人而言,自然足够:但就说气禀之限制而言,则亦可说有不足够处。经程子接一接,加以引申补足,当然很好。
“论气不论性,不明”。如告子、荀子,以及董仲舒、扬雄、王充、刘劭等言气性与才性者皆是。程子所谓“不论性”,是指见不到超越的内在道德性或“天命之谓性”的性而言,并不是说这些人不讨论人性问题。告子等亦皆论性,但他们所说的性是就“气”一面而言的气性、才性,是“生之谓性”这个原则下之性,是依“性者生也”这一古训所理解的性。这一面的性,是就自然生命的种种特质而言之,而不是就道德生命而言性。这在程子(甚至整个宋明儒者)看来,便是“论气不论性”。
所谓“不明”,是说见不到或不能说明人之道德实践所以可能的超越的先天根据。此先天根据,依孟子而言,是就本心而见到的“内在道德性”之性;依《中庸》《易传》而言,是就“於穆不已”的天命流行之体而说的“天命之谓性”的那个性、或者说是形而上的本体宇宙论的“道德创造性”之性,乃是人生的真本源,亦即人之道德实践所以可能的真根据。
二、气性、才性与气质之性
从告子“生之谓性”下及荀子之说,董仲舒、扬雄、王充之说,以及刘劭《人物志》所说之才性,皆是“生之谓性”这个原则下的种种说法,到宋儒,乃总括为“气质之性”。
《二程外书》第七,有一条云:
性无不善,其所以不善者,才也。受之于天之谓性,禀之于气之谓才。④才之善不善,由气之有偏正也。……然而才之不善亦可变之,在养其气以复其善尔。故能持其志,养其气,亦可以为善。故孟子曰:人皆可以为尧舜。……
所谓“才之不善亦可变之”,变、是变化气质之偏,变之之道,在于“养其气以复其善”。此已说到进德之学(见下节)。兹先列一表以略见“气质之性”之意涵:
三、变化气质是进德之学
“变化气质”一语,经张横渠提出之后,便为理学家所共同采用。变化气质之偏杂,乃是进德之学。《二程遗书》第十八有云:
问:人有日诵万言,或妙绝技艺,此可学否?曰:不可。大凡所受之才虽加勉强,止可少进,钝者不可使之利也。惟理可进。除是积学既久,能变化得气质,则愚必明,柔必强。盖大贤以下即论才,大贤以上不论才。……
此条指出技艺方面之天才不可学,而变化气质则可进德。“大贤以下”要论才。人在成圣成贤之前,须先成才成器;等到成圣之后,便只论德而不论才。因为成人格的本质,在德而不在才。圣贤自有其才,但不以才论,亦不以才为贵。所以孔子说“如有周公之才之美,使骄且吝,其余不足观也已”。成德性,成人格,是宋明儒学的核心,亦是其工夫真切落实之处。《遗书》第十九云:
生而知之,学而知之,亦是才。问:生而知之,要学否?曰:生而知固不待学,然圣人必须学。
“生而知之”,是天纵之才,“学而知之”,是学以成其才。生而知者固然无须待于学,但“圣人必须学”。伊川此言,极为谛当。盖圣人不只立己,还要立人;不只成己,还要成物。亲亲、仁民、爱物,其中事理万端,皆须历练,故圣人“必须学”。而且,本质地说,进德之学无止境,天地间亦无现成之圣人,“学”岂可以“已”?从“於穆不已”起现“纯亦不已”,是“诚而明”,是即本体即工夫;从“纯亦不已”证显“於穆不已”,是明而诚,是即工夫即本体。文王如此,孔子亦如此。而讲心性之学、成德之教者,不冀生知,而必崇圣。孟子说“圣人者,人伦之至也”。人伦世界最高的人格型范,不是由天生就,而是靠人自己做成,故“学”不可已。“进德”不可已,“圣人必须学”,旨哉斯言。
④ 孟子言才,乃指性之能,亦即为善之才,又曰“良能”。故孟子所说之才不从气言。伊川是自成其说,不与孟子同。参孟子章第一节之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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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仁厚《中国哲学史》总目录及索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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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:蔡仁厚,转载自:《中国哲学史》(台湾学生书局印行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