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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者按：《孔门弟子志行考述》是蔡仁厚老师早年著述。既可帮助人们了解孔门弟子之行谊，又可作为解《论语》之参考书籍。蔡仁厚老师曾自己介述自己撰述此书：
是以《论语》为据，旁采古籍，列叙孔门诸贤之生平行谊、学识艺能、志节风义、人格精神，兼及其资禀气度，才情声光。娓娓道来，庶几引人入胜。既情味深醇，又发人深省。而附录之“孔门弟子名表”与“孔门师弟年表”，简明醒目，不仅可以供参考，尤能显孔门师弟之时代社会背景，以加强读书之效果，引发阅读之兴味。
兹连载于此，以飨诸君。
漆雕开之笃志
漆雕开，姓漆雕名啓，字子开。史记弟子列传云“漆雕开，字子开。”阎若璩四书释地谓上“开”字本为“啓”，汉人避景帝讳所改，并引汉书艺文志作孔子弟子漆雕启以为证。其说是也。史记集解引郑玄曰：鲁人。正义引家语云：蔡人，少孔子十一岁。钱穆诸子系年谓漆雕开于孔子卒后，别啓宗风，其年辈当与会子子张诸人相先后，正义引家语或脱一四字，少孔子四十一岁，差爲近之。论语公治长篇载：
子使漆雕开仕，对曰：“吾斯之未能信。”子说（同悦）。
斯、此也，指仕而言。竹添氏会笺云：“夫仕者，大而社稷民人，小而庶职事务，皆须有以担当焉。夫子以开之才德堪以仕，而使之仕；然开不自足，乃言吾未信我之可仕也。吾字有味，人信我，不如我自信。盖圣贤之志在天下国家，而开之未信，则就此心独知处说；岂有开不能仕，而错使之仕乎？盖学者有得，苟存心于天下，则于人必有所济，此夫子使开之意也。学未大成，而此理未彻，则虽泽被生民，皆分外也，此开辞夫子之意也。”按漆雕开笃守其志，不欲小试，此所谓“古之学者为己”，故孔子悦之。朱注引程子曰：“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。”程门相传，自来推尊曾点，而朱子晚年则于漆雕开较多称许。语类云：“问漆雕开与曾点孰优劣？曰：旧看皆云曾点高，今看来，却是开着实。点颇动荡。”陶渊明圣贤群辅录谓“漆雕氏传礼为道，为恭俭庄敬之儒。”渊明之说，虽不知何所据，但恭俭庄敬，却正由笃志务实而来。
家语弟子解云：“开习尚书，不乐仕。孔子曰：可以仕矣。对曰：吾斯之未能信。——王肃注曰：未能明斯书之意，故曰未能信也。”按、开习尚书，容有其事。不乐仕之说；则不可信。而王肃之注，尤为固陋。孔子尝言“己欲立而立人，己欲达而达人”。可知不“乐”仕，决非圣门之教。漆雕开自谓于出仕治人之事未能自信，乃是“学如不及”，不敢自足的意思，何尝是不“乐”任？至于说是因为“不明尚书之意”而未能信，则更是悬拟影响之谈了。
漆雕儒之风
韩非子显学篇云：
“孔子之死也，有子张之儒，有子思之儒，有颜氏之儒，有孟氏之儒，有漆雕氏之儒，有仲良氏之儒，有孙氏之儒，有乐正氏之儒。”又云：“漆雕之议，不色挠，不目逃，行曲则违于臧获，行直则怒于诸侯，世主以为廉而礼之。”议、谓所立之义也。违、避也。臧获、奴婢之称。扬雄方言：“荆、淮、海、岱、杂齐之间，骂奴曰臧，骂婢曰获。”廉、廉隅之廉，谓有圭角也。漆雕之徒，尚勇任气，不畏诸侯，威势不足以屈之，爵禄不足以劝之，所以世主以为廉。王先愼集解云：“上有漆雕氏之儒，此别一人。”
王蘧常诸子学派要诠亦说：“上漆雕氏指漆雕啓，此漆雕则汉书艺文志所谓漆雕启后、著书者也。”按、汉志著录漆雕子十二篇。班固自注曰：“孔子弟子漆雕启后。”宋翔凤论语发微以为“后”字当衍。（后字作“后”，古启字作“后”，二字形近而误衍。）钱穆诸子系年从其说，以为韩非所举八儒，惟颜子为孔门前辈弟子，此盖后儒所推託；而颛孙（子张）漆雕，却是自辟蹊径。然则，“漆雕之议”的漆雕，与“漆雕氏之儒”的漆雕，并非前后有二人也。又孟子曰：
“北宫黝之养勇也，不肤挠，不目逃；思以一毫挫于人，若挞之于市朝；不受于褐宽博，亦不受于万乘之君。视刺万乘之君，若刺褐夫。无严诸侯；恶声至，必反之。”又曰：“曾子谓子襄曰：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。自反而不缩（缩、直也），虽褐宽博，吾不惴焉？自反而缩，虽千万人，吾往矣。”（公孙丑上）
梁任公谓：“儒家以智仁勇为三达德，故见义不为，谓之无勇，孔子疾之。孟子此所述，正与漆雕之说同。黝、疑即漆雕氏之儒。孟子又称，孟施舍似曾子，北宫黝似子夏。盖儒家实有此一派，二者殆皆儒家者流也。”（见显学篇释义－又洪亮吉亦谓北宫黝之养勇，为漆雕氏之学。）
另墨子非儒篇云：“漆雕形残”。孔丛了作“漆雕开形残”（形残、谓尚勇而形体伤残也）。孙贻让墨子閒诂曰：弟子列传尚有漆雕哆、漆雕徒父二人，此所云或非开也。孔丛子僞託不足据。钱氏系年则谓：“孔丛子固不可尽据，然非别有确据，亦何以知此漆雕之决不为漆雕开乎？孙辨亦失之固矣。”
根据上面的引述，漆雕开于孔子卒后，确能自立宗派，义勇是尚。疑者或谓漆雕儒之风，与漆雕开“吾斯之未能信”之言，似异其趣。此意亦非不是。惟孔门学风，本有先进后进之不同；一人之行迹，前后亦容有异。而师尊既卒，别启宗风，在学术史上亦不算怪异之事；何况笃志者而尚义勇，亦并非本质上宗趣逈异也。钱氏诸子系年第二十九条有一段话说得极精辟。兹录于下以结此篇：漆雕开立议不辱，澹台灭明设取予去就，子张堂堂，故为难能。大抵先进浑厚，后进则有稜角；先进朴实，后进则务声华；先进极之为具体而微，后进则别立宗派；先进之淡于仕进者，蕴为德行，后进之不博文艺者，矫而为玮奇。此又孔门弟子前后辈之不同，而可以观世风之转变、学术之迁移者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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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：蔡仁厚，转载自：《孔门弟子志行考述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