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马一浮
原标题：答杨霞峰（一）
梦、觉一也，离心无前境，境由心生。
人寐时，前五识不行，第六识亦暂伏。其前尘昧略之影变现为梦，不假诸根，亦能揽境，故谓之梦中独头意识。今问何故起梦，起于取著前尘。若离前尘，安有梦邪？
《信心铭》日：“眼若不寐，诸梦自除；心若不异，万法一如。”须知醒时取境与梦无差，但醒时与前五识俱，梦时不俱耳。
《周礼·春官》有《占梦》，“占六梦之吉凶：一曰正梦，二曰噩梦，三曰思梦，四日寤梦，五曰喜梦，六曰惧梦”。虽名为六，总属于思。
《世说新语》：“卫玠问乐令梦，乐曰：‘是想。’卫曰：‘形神所不接而梦，岂是想邪？’乐云：‘因也。未尝梦乘车入鼠穴，搗齏啖铁杵，皆无想无因故也。’”所言因者，即指尝取著之前尘。
是故庄子云“至人无梦”，以其心不附物，无所取著也。常人形体疲极亦无梦，只是气昏睡眠，是五盖之一，与安眠绝不同。安眠是身心轻安，已离昏掉，儒家谓之宴息。凡人睡梦醒来，正好自己勘验，不唯醒时要作得主，梦时亦要作得主在，方有少分相应。通乎昼夜之道而知，便悟死生之说。
昔有人问死生何以能自由，古德答云：定慧力耳。圭峰云：作有义事是惺悟心，作无义事是狂乱心。狂乱随情念，临终被业牵；惺悟不由情，临终能转业。须知死生犹昼夜，梦觉犹死生。子路问“死”，孔子曰：“未知生，焉知死？”今乃问梦，若据古人风规，应答曰：“未知觉，焉知梦？”只为慈悲之故，因有落草之谈。且勿向梦里寻求，须在醒时领取。（冲寂独照，谈何容易，乃以睡眠盖当之乎？灵光独耀，迥脱根尘，乃果位上事。）
（《尔雅台答问》）
【注释】
○前五识：佛教语。它指五种心识：即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。又称五识、五识身、五转识。乃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五种感觉器官（五根）对应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五种对象（五境、五尘），所产生的五种认识作用。
○第六识：佛教语。第六识指意识，为“八识”中的第六识。它是依第七识(意)而生起，缘过去、现在、未来之法尘，发生认识的作用，相当干想象、推理、判断等心理活动。（八识，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为前六识，第七识为意根（又名末那），第八识为如来藏（又名阿赖耶、真如等）。）
○前尘：佛教语。佛教称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为六尘,认为当前的境界由六尘构成,都是虚幻的,所以称前尘。后来指从前的或过去经历过的事情。
○昧略：谓简略不明。
○诸根：佛教语。这里指眼﹑耳﹑鼻﹑舌﹑身五根。
○独头意识：佛教语。意识分为五俱意识和独散意识二种：第六意识若与前五识同时生起作用，称为五俱意识；若第六意识不与前五识相应而独自活动，就称为独头意识。
○取著：佛教语。谓执取所对之法，贪著而不舍离。
○搗齏啖铁杵：齏（jī），搗碎的薑、蒜、韭菜等。捣姜蒜等菜连铁锤也吃掉了。比喻不合情理的事情。
○五盖：佛教称贪欲、瞋恚、睡眠（又称惛沉睡眠盖）、掉悔、疑为“五盖”。谓能盖覆真性。
○昏掉：此处应指五盖之中的惛沉睡眠盖与掉诲盖。
○圭峰：圭峰即宗密（780～841），唐代僧人，华严宗五祖。因常住圭峰兰若，世称圭峰法师。法名宗密，俗名何炯。果州西充（今四川西充县）人。曾第进士，元和二年（807年）于遂州遇道圆禅师，受具足戒，出家为僧。去世后谥号“定慧禅师”。
○落草：随便、草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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