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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标题:如何看待《论语》中的糟粕
时间:2011年6月15日
地点:中央民族大学
各位晚上好。很不好意思,这是这一次系列讲座的第三场,前两场是太晚开始了,这一场是早了一点,三场都没有遵守时间。不过,大家的兴致都蛮好,今天外面下了一点雨,大家还赶过来参加听讲座。在我来讲,虽然在场的人比较少,我也照常会讲地非常认真,不过呢,如果没有人来听讲,我讲的效果也比较少;既然办演讲会,主办单位也希望来听的人是多一点比较好,今天外面有雨大家都还赶过来,我跟主办单位一起感谢各位!
今天这一讲是《如何看待论语中的“糟粕”》,本来是要讲两次,讲详细一点,有一个上,有一个下,现在浓缩成一次,所以我就比较简略地讲这一讲。如果大家有意愿的话,我们或许下个学期、或许在明年、或许在后年,总之后会有期,大家还可以来!
不过,听我讲一场,跟三场、五场大概也都一样,其实听一场应该也就够了,并不一定要讲很多场,因为每一场都一样。为什么都一样呢?纵使题目不一样,里面的精神态度是一样的既然内容不一样,那当然是讲一场跟讲多场,听一场跟听多场会不一样啊,这样子想也可以,不过,假如第一场我所讲的能够听进去、领会了,其实第一场所讲的就可以让每个人自己去走这条路了;也就是说,假如这里有学问,就可以按照这个态度、方向来追求自己的学问。学问是自己要做的,道理是自己要明白的,所以多听讲是没有什么大的益处的,孔子说“不愤不启,不悱不发”,先要有愤悱之情,才能够受人启发。我当然不敢说我可以启发人,但是不管是谁,总是不能够因为听了某个人的演讲,就有所谓的“功力大进”。有个俗语说:“听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”,去求明师、听大师讲话、听一些明白人讲话,好像如果能够这样子的话,会让自己学问有很大的长进,但我对这句话的解读不大一样。
为什么“听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”呢?这是因为这个人已经读了十年书了。读了十年书,但是他的了解还没有到达纯粹的地步,他或许是一知半解,或许是有一种模糊的了解,或许是他真的已经了解了,但是还没有自信,所以当他遇到一个人能够给他点拨一下,就好像拨云雾而见青天呐,或许给他来个印证,让他自己原来还不很自信的而有了自信。所以有些传道的地方,比如说禅宗,禅宗的道场有相当的功能,是做印证的工作的,那些祖师、大师常常给人印证。所谓给人印证,有些时候并不是他的徒弟,不是在他的教下修行,而是自己有所修行,像永嘉大师自己修行有所证,但是有人告诉他:你已经有所证,但虽然自己认为能够自证,还要反过头来再自证;也就是说,有所证,再自己去回观自己,然后再自证。“自证”之后还要“证自证”,再自证一次;因为怕自己自证地还不真实,或者还不正确,所以自证之后,还要证自证,永远地往上翻。经过这样自证以后,还不够,还要有别人来印证,所以佛教说除了雷音王之外,都要有人印证才算作真了悟。雷音王是第一个佛,除了第一个佛之外,后世的佛都要有前辈的佛来印证,印证他已经成佛,要不然他不能够自己认为成佛。这个讲的故事很好、很美,人的修行能够这样一层一层地往上超升,一遍一遍地清澈自己,这是一种很好的提示。
所以虽然今天我们讲儒家,而我刚才用的是佛家的故事,但是有关于这个自己印证自己、自己明白自己的生命,一再地明白,然后能够与朋友所谓“以文会友,以友辅仁”,乃至于能够寻求有道之士,能够取得印证,这是一种生命的交流,一种对于真理的肯定,这是一种生命的长进,这是很美的一件事。或许有人自己读书,自己做学问,自己修身养性,而有所证得,但是他还需要与人互相地交往,互相地印证,这样也算作一种“听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”。
所以不管是一知半解、略有所见、具体而微,还是想要再次印证,不管如何,能够找到高明的人,他几句话,或是一个眼神、一个手势,就能够给你点拨,像这样子豁然开朗,这叫“听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”。他的条件是什么呢?他的条件有两个:一个是“读十年书”,一个是“听君一席话”,而“读十年书”是在“听君一席话”之前。所以我常说,先要自己读十年书,然后才有可能听君一席话,要不然自己都没有读过书,作过工夫,我看听君两席话也没有用!所以书要自己读,学问要自己做,修身养性的工夫要自己下。
如果我们听人演讲,能够听出这一个层次,那已经是很了不起。如果有互相的印证,那是更好的了。如果是能够自己有志于读书求学,那我说听我一场演讲或几场演讲都是一样的,因为第一场开始,几乎每一场开始,都是在与大家共勉:我们共勉于对于文化的向往,共勉于对于圣贤之教的体会,甚至不只是体会,乃至于应该是去实践;我们都如此的共勉,每一场都这样,而且只是为了这个目的。不管改变任何的题目,都是为了这个目的。
今天讲的我们如何看待《论语》的“糟粕”,其实也是为了这个目的,所以我说态度跟精神都是一致的。假如因为题目不一样,而态度、精神就不一样了,那么这样子我觉得也不是一个正常的人,不是一个已经成熟的人。不管如何,我是认为我自己有一个一致的想法,这个一致的想法不只是自己认为的,我也常常与人互相地讨论,互相地取益,甚至是互相地印证,不管是在学问上,还是是在教育的观念上,我都持这个态度;今天我也希望跟各位共同地讨论,而且共同地勉励。
讲到共同讨论,我又要跟大家抱歉一下,因为前两场讲得太久了,讲到最后没时间让我们同学来提问题,今天主办人特别来交待了,说大家有许多问题。这个有许多问题我不知是为了什么啊?可能有两个原因,不知道是哪一个。第一个就是我讲得太差了,漏洞百出;第二个是大家都很好学,希望找个机会来印证印证。我不知道是哪一点?如果是第一点我讲得太差了,你的问题丛生,让人越加迷惑,要提很多问题,那我要赶快逃走才好。但是如果是第二点,就是令人很高兴的,大家不仅是对于文化、对于学问有很好的所得,而且非常愿意跟人分享,那我就很欢迎。所以今天可以讲简短一些,好让大家有时间发问,尤其今天要讲的题目是《如何看待<论语>中的“糟粕”》,说不定我所举出的一些例子之外,你还有许多对《论语》的疑问,也认为它是“糟粕”,而我居然没有想到,没有来解说一下到底我的看法如何,那你就可以趁机提出来问,所以今天一定要留出来时间给大家问。
为什么说《论语》有“糟粕”
一讲到这个题目《如何看待论语中的“糟粕”》,这个说《论语》有“糟粕”,乃至于说经典有“糟粕”,这观念我在古人的书上很少见的。比较常见的有这种观念的人呐,是从清末开始,尤其是从民国初年五四运动以后,这种论调才大行其道。因为古代读书人一提到《论语》——圣人之书,圣人之书你只能够信啊,怎么可以怀疑、怎么可以说有糟粕呢?这个态度,我们说在现代好像行不通,因为以前就举个例子,胡适之说“双眼自将秋水洗,一生不受古人欺”,我们要重新估价所谓经典的价值,我们重新衡量经典的价值,到底经典真的像古人说的那样精金美玉吗?价值那么高吗?我们一定要有怀疑的精神,要重新衡量衡量,所以不像古代读书人啦,认为《论语》每一句话都是精华。
如果不是每一话都是精华,不是精华的那些话呢?那就说是“糟粕”。所以说《论语》中有糟粕,或者说经典中有糟粕,这样讲也有相当地客观性,相当地一致性。为什么呢?因为我们可以设一个这样子的想法:天下没有任何一本书是完美的。甚至我们也可以设一个这样的想法:天下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。因为要达到完美是很难的,或者几乎不可能的。这种设想大体是可以被接受的,因为确实很少有人说他是完美的,纵使是孔子他也不敢说自己是完美的;自己都不说他自己是完美的,何况我们后人看他?我们当然可以以怀疑的精神来看,我们当然可以重新地衡量这个孔子是不是完美的、古人是不是完美的。
那么,对于一本书呢?有哪一本书可以自称是完美的呢?它总是有一些缺点吧?以这个观点来推演下去,就可以认定——没有一本书是完美的。没有一本书是完美的,意思就是,任何一本书都有糟粕。那么既然任何一本,包括《论语》,古人所说的经典,那当然也有糟粕,所以我们应该重新来衡量我们是不是要以那种推崇的态度,来把所谓的经典——《论语》这本书推崇得那么样地高尚、完整。我们是不是要你这样做呢?这种论点一说出来得到许多人的赞同,因为我们确实可以这样去想事情:很难有人是完美的、很难有书是完美的。
不过,我是这样看,我就问,谁能够有资格说这句话呢?如果泛泛地说没有任何一本书是完美的,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完美的,泛泛这样说或许还可以。他如果指明说:经典有糟粕、《论语》有糟粕,为什么他要这样指明呢?因为以前也讲过了,胡适之的时代有一个文化上的见识、意见,这个文化的意见是因为当时国势衰弱,因为国势衰弱,许多爱国志士他就有痛切之感,这个痛切之感转为激愤之情,然后就把国势的衰弱归罪于文化的不足,而这个文化的不足就集中在文化的主流。中国文化的主流儒释道三家,道家跟佛家是不负责任的,只有儒家负责任。那么既然你负责任,你为什么没有把中华民族保佑得让她永远地富强、安乐?为什么中华民族还会出现乱世?为什么中华民族还会亡国?为什么中华民族还会被欺负?可见这里文化有问题。文化有问题就是儒家有问题、儒家有问题,儒家的始祖孔子一定就有问题,孔子的书叫《论语》,所以《论语》一定就有问题,于是就说《论语》是有糟粕的。假如没有糟粕,我们的民族怎么会落到这个田地呢?所以《论语》有糟粕、经典有糟粕,这样的话才会这么样地甚嚣尘上。
五四运动到现在已经九十几年了,现在一般国民的心目中,你如果跟他提到经典、提到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,他很容易反应:那些经典是有糟粕的。而这种反应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?后果就是:这些书既然有糟粕,我们为什么还要推崇它?这些书既然有糟粕,我们不必推崇它,我们为什么还要读它?所以这些话所造成的后果就是让这个国民不再读经典、不再读《论语》。
现在我要先把这个心理做一个分析,看看我们怎么面对这样的心理。“双眼自将秋水洗,一生不受古人欺”,胡适之这样说,我现在也这样说:“双眼自将秋水洗,一生不受‘胡适’欺”。我们现在也要来衡量啊,他也是古人啊,他所讲的话,我们也要衡量衡量,重新估价胡适之言论的正确性。乃至于我以前说过,对于任何的言论你都要重新估价,包括圣人的言论;这些言论包括中国圣人的言论、西方圣人的言论,我们都要自己从心里面过过一次。
你不要认为这样子把那些言论都过过一次,那是兹事体大,很费功夫的。不然、不然!心如明镜,假如你的心能够到达像明镜这个样子,要过过是很简单的;照妖镜摆在这里,一下子它就能照出是真的、假的,高的、低的,就可以很明白了。所以能够养成这一种能力跟这一种习惯,这是一个号称知识分子的人,非常重要的一个他之所以能够被称为知识分子的标志。如果一个人居然没有这种能力,而且没有这种习惯,他怎么可以叫作知识分子呢?他怎么能够为天下担当干秋万世的文化事业?他连自己都担当不起来,他的生命是混乱污浊的。所以要养成这种能力,而养成这一种能力之后,我们就可以来看看,我们如何面对这一种说法。
经典是有糟粕的、《论语》是有糟粕的。我常想:如果是早期的五四时代那些人,他们说《论语》有糟粕,我们还需要敬重一下;为什么需要敬重一下?因为他们一定读过《论语》,而且对《论语》相当熟悉。但如果是批孔扬秦的这些人呢,我们就有一些抱歉了,因为他们并不一定读过《论语》,对《论语》并不一定熟悉。五四时代那些人,他们真的有一种性情,他们真的想要救国救民;后来的那些人我就不晓得是为了什么样的心态,来作这一种所谓的批判?至于第三种人——一般人——刚才说了一般人到现在,全国、整个民族,现在你如果跟他说提到我们要去读经典、我们要去读《论语》,他心中很容易产生一个观念,这个经典有糟粕、《论语》有糟粕,我们干嘛读它呢?如果一般人是这样想,那就更令人觉得可怜啊!为什么可怜?我曾经这样问人,有人说《论语》有糟粕,他说:“为什么我们要去读《论语》呢,《论语》不是有糟粕吗?”我问他说:“请问你读过《论语》吗?”他说:“没有。”我说:“你没有读过《论语》,你怎么知道《论语》有糟粕呢?”他就没话说了;后来呢,搪塞一下,“我听人说的。”我说:“你读书读到什么样的学位?”他说他大学毕业。我说:“大学毕业读了一二十年书,你这样子讲话,你到底有没有为自己负责任?一个读了一二十年书的人怎么可以这样子信口雌黄,人云亦云?”所以“《论语》里面有糟粕”这一句话不是一般人可以说的,从此以后不可以再说这一句话;将来各位朋友遇到有人在你面前说这一句话,你马上学我问他:老兄你读过《论语》吗?他如果说:没有。你再问他:那你为什么说《论语》里面有糟粕?他一定跟你回答说:我听人家说的。至于你问他听谁说的,他连听谁说的都不知道。不过这是情有可原,为什么?因为整个中华民族子孙十四亿人口,大部分的人都这样说,所以他不必举证谁说的,大家都这样说,这就是中华民族的悲哀!
我认为一个知识分子,一个读过书的人,要为自己的判断负责任。古人读十年书就不得了,“十年寒窗无人问,一举成名天下知”。什么叫一举成名?就是考上状元嘛。你说这是功利,读书为了成名,这也是古人的不得已啊,现在三百六十行,行行出状元,所以现代人比较幸福;但是你不要因为现在的社会的开放,你就来讥笑古人,你不一定胜得过古人的志气,我们做人要坦荡、公正。有句话说:“在古人之后”,就是你处在现在的时代;“议古人之失”,你认为古人这件事情做的不好;“则易”那是很容易的;“处古人之位,为古人之事,则难。”你如果处古人之世,而做古人之行,那是很难的。所以我们要设身处地一下,尤其是我们要只管自己,有多少的学问、多少的德行,而不必一直再去批判古人,批判古人那样功利、读书是为了考状元,难道我们现在就不功利吗?现在功利可能更令人惭愧,现在的功利是、读书为了什么?读书为了去美国。这样不是更功利吗?这个功利不是更可悲吗?
所以要说经典有糟粕,《论语》有糟粕,首先第一个条件是你要读过它;我常说,你要说经典有糟粕、《论语》有糟粕,你也要有相当的学问,没有相当的学问不可以讲这句话。所谓“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是知也。”有人问你说:请问经典它的价值如何?《论语》的价值如何?你应该老实地说:我不知道。为什么不知道?因为我都没有读过。这样讲这个人是可佩的,这个人也才有机会去读读看。动不动就在茶余饭后随便讲一些自以为现代化的话,自以为他很进步,马上露出马脚。所以要说《论语》有糟粕,要讲这一句话,首先要有相当的学问。
但我刚才也说了,有些人是真的读过,他们真的是有研究过的,那么他们说《论语》有糟粕,我们怎么面对这个情况呢?首先,读过、研究过《论语》的人,他们所讲的话也要经过我们来印证。要不然你说你看过胡适之在批评哪一句《论语》、你看过鲁迅在批评哪一句的《论语》,你说我看过谁谁这样说那样说,说完之后有人问你:那你的感受如何?你应该说:我没有感想。为什么没有感想?因为我自己没有读过《论语》、我自己没有研究过《论语》,他们讲的是真是假我不知道——常常要认为自己知道我们无知,就好像苏格拉底,这才是求真的精神——如果读过、研究过,你或许有权利这样讲。不过有权利这样讲,讲的是有意义、没意义呢?这个意义大呢?小呢?是正面的意义呢?还是负面的意义呢?这个也要衡量衡量。那我们怎么来衡量呢?我们也必须要有学问,而且要比那个人更有学问,我们才能够衡量他的是非。所以讲不知道比较容易,你要衡量是非就不很容易。
还有,怎么衡量是非呢?这是一个所谓读书方法的问题,也可以说是一个哲学方法的问题。怎么衡量是非,不容易啊!有的人讲起《论语》来证据确凿,经典里就这么讲,我把它翻译成白话就是这个意思,这个意思难道是精华吗?讲这个意思它就是糟粕。就算不是糟粕,它也不是什么远大的道理,我们不需要去敬重它!所以有人就说:“孔子只不过是一条丧家的狗。”为什么?因为他读过《论语》,他从《论语》里拿出好多句子来翻译,你看,《论语》不是这样讲的吗?孔子不是这样的行为吗?这样的行为只不过是一个想要去求官、热衷于求官,而居然在政坛上失意,没有人要用他,他只不过是这样过一辈子。这样的人还值得我们敬重吗?他想孔子只不过像一条丧家犬。我老老实实,我一句话一句话地跟你讲,岂不是这样子吗?这叫作什么?这叫作平看孔子。
他不认为《论语》有糟粕,他只认为《论语》这本书没有什么价值,讲一些老太婆也能讲的话,纵使有一些嘉言懿行,也是很平常的,比如说教一个人要“入则孝,出则弟”,谁不知道呢?教一个人不要“巧言令色”,谁不知道呢?教一个人要“己欲立而立人,已欲达而达人”,谁不知道呢?大家都会!教一个人要“成人之美”,这个太简单了嘛,不是平常的道理吗?教一个人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,这个谁不知道呢?这个我的老祖母天天在说,幼稚园的老师从幼稚园就开始这样说了,这样唠叨有什么意义呢?这叫平看孔子。我去平视地看,我没有把孔子解释成贵族的拥护者、压迫农民的罪魁祸首,我并没有这样解释,就已经不错了,对不对?但是我们也绝对不可以把他看成是多么高远的所谓圣人,他没有什么高远。我也不低看、我也不高看,我平看。这种态度不是相当动人吗?不是相当可接受吗?
我们是不是可以平看孔子?西方近代以来有一种治学方法,叫作解释学,又翻译成诠释学。这个解释学有一个很重要的理论叫作解释学的循环,为什么叫循环呢?因为解释文献的方式,他认为有两种:一种是这个了解部分然后能够了解全体;如果部分都不了解,如果一句一章都不了解,你怎么可以了解整部书呢?所以了解部分然后了解全体,这个有道理。另外一条路呢?是了解全体然后了解部分;你如果对整体不了解,你怎么可以真正地了解一章一句真实的意义呢?这个讲得也有道理。那么,你如果问:到底是先了解部分?还是先了解全体?他就给你回答:两条路同时并进。这个回答非常聪明,而且很真切。我们去了解文献,其实本来就是这样子的模式,就是部分与全体同时增长,既从部分了解到全体,而了解了全体之后更能够深入到部分。
所以你要解释《论语》,并不是拿一章来、拿两章来,然后我照文句给你翻译,翻译起来孔子只不过是这样子的人;你这样子叫割裂、这样子叫浅化,不是鄙看、是浅看。中国有一句俗话叫“什么眼看人低”,你用什么眼来看,就看出什么来。你可以把《论语》简单的某些话,解释得非常深远,你也可以把非常深远的话,解释得非常简单;都解得通。各位,这一种书叫作智慧之书,这一种书叫作圣贤之教,只有圣贤之教才有这个功能。要不然你学着写一篇论文,如果这个论文很深,深就是深,深不会浅的,你不可以浅着解;如果你写得浅,浅就浅,你不可能深的,你不能深着解。但是,像《论语》这种书,像孔子这种人格,你可以深看,可以浅看。那么,谁来深看呢?有深的学问跟智慧的人,他就深看,他就看出深的来。谁来浅看呢?自己很浅薄的人就浅看了。所以,假如有人来解《论语》,一章乃至一句,立刻就泄露了他的身份、程度,所谓“行家一出手,便知有没有”。各位,以后不要随便解《论语》,你不要在高人面前解《论语》,你会被笑话的,默默地体会就可以了。
读书要能够切己
比如说:子在川上曰: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。就只有这么几句,孔子在河边说了一句话,“子在川上曰:逝者如斯夫”,这个水是如此如此地一直流过去,“不舍昼夜”,昼夜都没有停过。各位,这不是三岁小孩都懂吗?孔子哪有什么学问?有一个为人父亲的跟我说,说他孩子读过经,读经有相当好处,有一次他带他孩子去海边,海的旁边有山,山里面有小水沟,小水沟的水流下来,流到海里去;这个孩子看到这些水沟的水,跟他爸爸说:黄河黄河,他爸爸说,黄河不是在台湾,黄河在大陆呢,这里不是黄河。他说:黄河入海流啊,不是黄河吗?三岁的小孩都知道“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”,那弟子记载这句话干什么?古人就这样注解了:“此夫子见道之言也”。这是我们老夫子啊,见道、体悟到天地之道所讲出来的一句话啊!有人就抗议,这么浅的话、就是水不停地流嘛,白天晚上都不停地流嘛,这个什么叫见道?古人乱说!各位,是古人乱说,还是你乱说?我看不大容易判,因为他讲的也有道理,古人可能讲的比较没道理。这里又没有说道,又没有说见,只有说水一直流。但是,如果这两个解释都在你面前,请问你采取哪一个解释?你用我刚才的说法说:我不知道。这样没罪。不过,我们现在可以问:哪一种解释对读书人比较能够产生读书的效应?这是第一种我们要考虑的。因为“古之学者为己”嘛,我们读书先为己着想再说。
程子曾经告诉我们读书的方法(编按:见《读<论语><孟子>法》),他说:读《论语》,要把弟子问当作是我在问,要把孔子答当作是我今日耳闻;读书要切己,叫作切己体察,要关切到自己。读书不可以与自己无关,尤其是读圣贤之书,以前讲过,这些语言都是指点性的语言,它不是逻辑语言、科学语言,它也不是情感语言、文学语言,它是一种生命语言、智慧语言、指点语言,假如连这个都分不清楚,我们还能读书吗?我们能把所有的书都当作科学来读吗?都当作文学来读吗?对这一种人类学问的分类一点概念都没有,这个人怎么能读书呢?所以读书要切己体察,当你切己体察的时候,还可以产生某一种效应,我们先求自己有没有受益这个效应。
不要说读《论语》,像孟子赞叹大舜,他说:“舜好问,而好察迩言。”“舜好问”,当然好学啦,喜欢问人家。但是别人的回答,“迩言”,“迩言”就是很浅近的话。舜在还没有当天子之前,或许“与木石居,与鹿豕游”,“其与深山野人者几希”,与野人在一起啦,野人所讲的话当然比较粗鄙、浅陋的;但是舜呢“好察迩言”,对于浅近的话他都能够去听、去体察出其中很有深刻的道理,所以即使听浅近的话,大舜都能够自己受用。我刚才说读《论语》,智慧深的人见其深,智慧浅的人见其浅。现在我们看舜,他所读的不是《论语》,他所听的不是圣人之言,是平常的话,平常的话都能够好察,都能够有所感悟。各位,这是一个人做学问、乃至于做人的一个最高明的境界,为什么?因为他随时都在长进。为什么随时会长进呢?因为他的心灵是通达的。通达什么呢?通达上下、左右,所以任何一句话在他的世界当中都可以是圆满的,这样子叫作了不起。
有些人很不满,不满于《易经》的《传》,尤其是那些《象传》。比如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”,因为乾卦都是阳爻,阳爻代表天,所以“天行”,是一爻一爻的长进,叫天行,而且“乾,健也”,有健的德、有健的意义,合起来就叫作“天行健”;天行健”就是日往月来,寒往暑来,循环不息。下面来一个“君子以”,这个“以”就是用之于、借之于、体会之于,君子体贴了“天行健”而用来“自强不息”;所以“天行健”是他的观察,观察以后体悟,体悟以后,也以此来称自己德性的一个向往,想要把自己德性仿效于天之行健,于是自己的德性便能够纯亦不已、自强不息。又比如“地势坤,君子以厚德载物”,“地势坤”,坤卦代表地,代表柔顺、丰富,这个地表现了柔顺以及它生长万物的丰富,君子看到这个象就“以”,拿这个象的意义用在自己身上,让自己能够像地一样厚德载物。
那么、有人就这么说了,说这个些都是道德的幻想,为什么?因为天它是由于万有引力、由于宇宙大爆炸,所以它才一直循环、一直循环。它一直循环也不是为了德,你干嘛效法它自强不息?地就这样子,用地质学来分析,它就这样子能够提供万物的生长,它也没有什么德,为什么君子要来效法它而有德呢?各位,刚才说了,读书要能够切己,这是第一义。当然你可以去分析这些问题,但是在分析这些问题的时候,一定要记住刚才解释学的话:了解部分才能够了解全体,了解全体然后能了解部分。而这个全体,不一定只包括这一本书。比如说你去读《易经》,你说把《易经》全部的理论,它的精神你都了悟了以后然后你才用这个精神去了解每一句话,这样每一句话就带有整体的意义,这样对每一句话的了解更深刻。除了这个之外,《易经》从孔子之后已经成为儒家之经典,自古以来注解《易经》的几千家,这个注解一代一代地累积。古人读《易经》都有相当多的体会,相当详细的解释,所以真的读《易经》的人,最好不只是以《易经》这本书为标准,最好以后世对于《易经》的传统以及《易经》、易学的整个传统来作为它的全体,你才能够了解一句话。乃至于《易经》既然是儒家的经典,儒家的经典有所谓的五经、六经,或者有所谓的四书,要以儒家整个的理论、智慧来了解每一部书的任何一句话,你的整个程度越高,你所了解的就会越深刻。如果不是这样,你单挑一句出来,“天行健”,为何君子要“自强不息”?你是很容易把它攻破的。但是这样攻破它又有什么意义?所以读书不容易啊。首先第一个要切己体察,第二点要能够知道解释的门径,最后,你才可以去做批判。
刚才孔子说的“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”,可以深看,也可以浅看,浅看就是三岁小孩之言,深看就是见道之言。孔子又说:“下学而上达。”你也可以说我从简单的开始学,我越学就越高明,我从眼前的事情做,越做我就越广大,所以叫作“下学而上达”。但是孔子讲这句话的后面是“知我者,其天乎?”为什么“下学而上达,知我者其天乎”,只有老天知道我呢?所以就有人解释这个“下学而上达”的意思,不是累积下学而上达,乃是即下学即上达,在下学处就是上达。这是什么意思?这叫作圆教——圆满的教导。整个智慧是圆满的,所作所为是圆满的。为什么圆满呢?虽然所作所为的事情是有限的,但是它具有无限的意义,所以即下学处即是上达。这样子的境界才是仁德与天德合而为一,仁德而透露了天德,这样子才叫作“知我者其天乎”。你说怎么可以这样解释呢?古人有这样解释的。请问哪一种解释对你有益?
再举一个例子,孔子说;“言忠信,行笃敬,虽蛮貊之邦行矣。”“子张问行”,子张问,我们怎么可以在人间世行走,可以在社会上走的通?子张就问这个“行”,问怎么走人生之路。子曰:“言忠信,行笃敬,虽蛮貊之邦行矣。言不忠信,行不笃敬,虽州里行乎哉?”如果“言忠信”,你的讲话忠信,你的行为笃敬,“笃”就是很实在,“敬”就是很恭敬;你“言忠信,行笃敬,虽蛮貊之邦行矣”,就到了美国都行得通,“蛮貊之邦”,夷狄嘛。你到美国不是也要“言忠信,行笃敬”吗?很可惜啊,听说有许多我们的留学生到了美国、欧洲,“言不忠信,行不笃敬”,不仅是自己行不通,乃至于造成外国人对于中国学生的一个刻板的印象,中国来的人就是这样“言不忠信,行不笃敬”、欺诈、小器、好吃懒做、不用功而马上想要得学位,你“言不忠信、行不笃敬”,可以行的通吗?所以“言忠信行笃敬,虽蛮貊之邦行矣。言不忠信,行不笃敬,虽州里行乎哉?”“言不忠信,行不笃敬”,在一个小范围,一州一里都行不通的。这一句话有什么道理呢?没道理啦,这一句话太简单了!每一个人都会讲。但是程子——不知道是程伊川,还是程明道?可能是程明道。因为下面讲的这一句话很开朗、高明,而开朗、高明就是程明道的人格特色,比较恭敬、谨慎就是程伊川的特色;兄弟俩人生命特质不一样,讲话的口气也不一样——程明道曾经说:“言忠信,行笃敬,此是彻上彻下语,圣人原无二语。”说“言忠信,行笃敬”这两句话是圣人“彻上彻下语”。什么叫“彻上彻下”?“彻”就是通彻,通于上又通于下,就是通于上学又通于下学,通于天、达于人,通于远、达于近,就是“彻上彻下”;“言忠信,行笃敬”,是彻上彻下的话,“圣人原无二语”,圣人一开口只是这一句话,没有别的话了。
各位,这叫作了解一句才能了解全体,程明道就在这一句上,从这一句话进入,而了解整部《论语》,乃至于了解整个圣人的人格。圣人讲话没有第二句话,只不过“言忠信,行笃敬”。孔子说:“诗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:思无邪。”照程明道来讲就是,《论语》五百章,只不过“言忠信,行笃敬”这两句话。这叫作读书,这叫作切己,这叫作智慧。谁读出这个智慧啦?“言忠信,行笃敬”谁不会讲呢?讲这个只是一条格言嘛,而且这个格言古今中外比这个讲得好的,多的是啊!孔子讲这一句话做什么呢?为什么弟子还要记录呢?我们千载之下还要读这些话呢?我们不是无聊吗?他为什么是圣人呢?所以不容易啊。如果这样看,《论语》到底哪里犯着你啦?这个是见道语、是圆教语、是彻上彻下语,而且每一句话都是这样,不是哪一句话特别。
有弟子问陆象山:老师,你常让我们读《中庸》,请问《中庸》哪一句话是要语?哪一句话是重要的话,“要语”,你给我们指点指点,我好对这些话另眼看待。“陆象山不答”,陆象山没有回答。“须臾”,“须臾”就是停了好一阵子,他才讲了一句话:“句句是要语。”每一句话都是重要的话,有答跟没有答一样!什么意思?彻上彻下语啊。从第一句话“天命之谓性”到最后一句话“无声无臭”,每一句话都是“要语”。每一句话都是“要语”是什么意思?每一句话都是一样。各位,这就是智慧,这就是读智慧之书的方法,这叫作了解全体然后能了解部分。所以我们先要端正读书的态度。端正读书的态度之前,要分清这个学问的特质,如果这是智慧的学问,就要用智慧去读,自己也要稍微有些智慧。智慧是什么?什么叫作智慧?这一个词语用得很多,常常被用到;在我演讲的脉络里面,这个智慧可以说是,对于深远的道理——或者可以简单称为“道”——对于道的洞见之能力,叫作智慧。
智慧这个词语在古人简称为“智”,一个字就够了,而这个“智”可以写成知道的“知”,所以古时候知道的“知”跟智慧的“智”,两个字是相通的。《论语》中说:“知及之,仁不能守之,虽得之,必失之。”又说:“仁者安仁,知者利仁。”什么叫“知者”?“利仁”的人叫知者。以仁为有利、认识仁的价值,认识仁的价值叫作知;“仁者安仁,知者利仁”能够安于仁的价值、能够体现仁的价值,这种人叫作仁者。“知及之”,知可以“及之”,什么叫“及之”?远远地能够达到。不是真正地达到,而是远远地达到。什么叫远远地达到?能够洞见,洞然望见仁的方向、仁的所在、仁的高度,这一种能力叫作智慧。假如圣人是有高度的,假如《论语》是有智慧的,你能够洞然望见,乃至于只是模模糊糊,只要能够若有所见,都是已经有智慧了。假如毫无见识、感动,那就是没有智慧的人。
康德解释“哲学”这个词, philosophy,,他用古代希腊最古老的意思, philo就是爱, sophie是智慧之神;所以 philosophy就是爱智慧。什么叫智慧?含有了最高尚的概念的那一种事物叫作智慧,所以智慧就是最高的善。这个“最高“有两个意义:一个是成绩最高,一个是最圆满的意思,也可以说人格的最圆满;能够含有人格的圆满的那一种事物,把最高善包含在其中的一个概念,叫作智慧。而人为什么能够去爱那个智慧?首先你一定要“知仁者智”,你一定要知道仁。老子说“知仁者智”,用《论语》的话,就是刚才所说的能够“仁者利仁”,你首先要能够知道,你才能够去爱。再来,爱了以后呢?你要真实地去爱。真实地去爱是什么意思呢?让自己的生命一步一步地走上智慧,这样子才叫作真的爱智慧。康德这样子解释很接近中国的意思,很接近孔子的意思。
“仁者安仁,知者利仁”,一个利仁的人他假如只有看到仁的高度、重要,而居然没有行动,真的是知者吗?所以一个知者必定走上安仁;能够走上安仁,也就是能够付诸实践,这个智慧才是真实的。所以智慧有两层意义:一个是洞见仁德,一个是一步一步地实践仁德。
当一步一步地实践仁德,而居然完成了仁德,他就从一个“知者”变成一个”仁者”;所以孔子之教是仁智双彰,一方面说仁,一方面说智。而一个人是先要有智,才能够有仁;孟子用射箭来比喻,“譬如射也,仁必有也,仁必有巧也,其中非耳力也。”(编按:原文:智,譬则巧也;圣,譬则力也。由射于百步之外也,其至,尔力也;其中,非尔力也。)射箭有一个箭靶,箭靶有一个红心,你在这里射箭,你射箭的力道要够,才能够达到那个靶的位置。这就好像说你有实践了,你实践力够,可以说是仁;但是你能不能射中红心,要靠你的知。一个瞎眼的人,一个眼睛看不清楚的人,或是你的手不能够瞄准的人,怎么能够射中那个红心呢?所以能够射中红心是要靠你的知,至于能不能射到,则是要靠你的仁的力量。这个就把仁跟知暂时分开,以射箭的方向对不对来说知,以能不能够尽力去实践而达到箭靶来说仁。假如原来的知丧失、远离了红心,你的方向根本地错误,你怎么可能射中红心呢?你就是有很大的实践力,也不可能把仁真的实践出来,那个仁就是假的啦!所以儒家的教导是仁智双彰,而且知还在仁之前。
新儒家的智者——牟宗三先生
要认识圣人之道,要能够读读书,首先必须要有一点知;自己有一点智慧,你才能够去感应那个智慧,而越感应你的智慧越增长,这个增长就含有一种催促你去实践的那一种动力,这才是真正的知、活的知。要不然就是死的知,你把它当作知识来看了、当对象来看了,你去研究它,这些知识对象是死的,跟自己的生命是不相干的,你把它当对象。所以真正的智慧还是要回到切己体察,真实的生命的这种学问还要从生命做出来。智慧的学问要用智慧的方式来达成,智慧的学问不可以只用知识的方式去达成,乃至于不只是一种赞叹、一种美感;智慧的学问也不能够用文学的、感情的、艺术的心灵来达成,虽然所达到的最高境界它有美感,它也是一种艺术,但是它起初不是用艺术的感叹就可以达到的。像这些学问,都要分辨清楚之后,我们才能够对一本书定案;对于一本书定案,我们才能够对某一句话定案。
当然这样讲不大科学,为什么呢?明明某些话就讲得不对嘛,你怎么可以用笼统的整体主义来笼罩?这样笼罩下来,每句话你都可以对它打圆场,你也可以这样讲对不对?所以如果真的是如此,我们或许也不便对每一句话去打圆场。不过我们可以想一个问题:《论语》总共四百九十八章,号称五百章,如果真的去把《论语》读一读,一般心态正常的人,就是你不是专门依一种要批判的、打倒的、找茬的心,你不是依这种心去读,你平心静气地读,不需要你有学问,不需要你有智慧,大体上四百九十八章里面,大体上它都是合理的。纵使跟一般的教导所讲的差不多,它也是合理的啊,纵使没有那么高的智慧,它也是合理的;在文句上就合理、道理上也合理,只是道理的深浅由自己来体会而已,总之是合理的。至于有不合理的,所谓的不合理有三种:一种是在文句上解释就不通,第二点在道理上解不通,第三个在实践上有障碍——甚至有些人要求更进一步,因为在古代没有障碍,在现代却可能有障碍,所以他说我们现代人不应该读,因为古代不是糟粕,在现代就是糟粕了——最后这种讲法,是比较值得同情一点的。
好了,纵使用各种方式来发现《论语》的不合理之处,各种的不合理都举出来,我想请问:四百九十八章里面,你到底能举出几章是你所说的不合理的?本身就不合理、放在人情世故上不合理、放在现代社会不合理……请问你举得出几章?而假如为了真的有几章的不合理,你就说《论语》有糊涂,请问你不是自己画地自限吗?拿砖头砸自己脚跟,你何必呢?一个中国人何必如此呢?这是一种做人、读书的态度吗?四百九十八章里面只有几章你认为是不合理的,你为什么就不读了?所以我们首先建立这个不败之地,因为《论语》大部分是合理的。
那么,有哪几章不合理的呢?我可能孤陋寡闻,我不知道别人所举的不合理有几章,但是我自己想一想,我所读到的、听过的也只不过几章嘛,大概只有三章半,常常被提到是不合理。我们现在来看一看这三章半到底是真的不合理吗?如果不合理,你把这三章半不读算了吧——但你为什么为了这三章半,然后就把整部的《论语》抹杀掉呢?有人说:一颗老鼠屎,就坏了一锅粥,哪一章不对,整部《论语》就不要读了。我告诉你:这一句话是一种责备人的话、求全的话,这一句话不是真理。一颗老鼠屎是真的坏了一锅粥了吗?你有没有看过老鼠屎?一颗有多大你知道吗?一颗就比米粒大一点,最多是两个米粒大。但一锅粥有多大你知道吗?尤其是古人他并没有计划生育啊,这个家是一锅,而且是五代同堂,一锅粥是很大的,我不相信一个家里能发现一颗老鼠屎,就把这一锅粥都倒掉的,这是一家人的性命所寄啊,你把老鼠屎挖掉不是就好了嘛!所以刚才说那一句话是责备的话,一种过甚其辞的话,不是真理。
《论语》如真有几章糟粕,你不要读就算了嘛,要不然就学人家把它挖掉嘛!怎么挖掉?有一个学校教读经的老师,他在班上教《论语》,有一位家长说:你教《论语》我是赞成的,但是这个不可以有宗教的氛围,尤其不可以有东方宗教的氛围,你们不可以传教。老师说我们没有传教。家长说:没有传教,也不可以有这种氛围。老师说:有什么氛围呢?家长说:我是信基督教的,你们的书上有佛这个字。老师听了吓一跳,《论语》怎么有佛这个字呢?有,“佛肸召,子欲往”。这个“佛肸”是一个人哪,他的姓是读“必”的,但那个字就是“佛”,有一个“佛”字。这个家长说,我的孩子读《论语》是没有关系,但是这个字不可以出现。那怎么办?于是就用刀子把这个字割下来。这个叫作一颗老鼠屎,但并没有坏一锅粥,这个老师有智慧。你把你说的这三章半糟粕不要读,不是就好了嘛?何况这三章半是真的糟粕吗?还是因为你自己是糟粕人,所以你看出糟粕了?
近代有一个很有名的人,或许我们大陆朋友比较不认识,叫作徐复观,徐复观是所谓的当代新儒家的第二代的三个代表之一。当代新儒家第一代有好几位老先生,但是学问能够真正传下来的大概只有一位叫作熊十力,其他梁漱溟、马一浮等,他们的学生比较少,传得比较没有那么广,所以假如很严格、集中地说,那么当代新儒家的开宗祖师就是熊十力。熊十力先生有三个有名的弟子,一位叫作唐君毅,一位叫作牟宗三,一位叫作徐复观,他们三个人的个性、为学的风格各不一样。唐君毅代表仁者,因为他心胸广阔,包容各种的学术。牟宗三号称智者,因为他剖析明确,论断非常地精到——所以各位如果要进入学问之门,你应该看看牟宗三先生的书,尤其要懂得新儒家,更要从牟宗三先生的书看起;牟宗三先生他的哲学体系非常地完备、明确,条分缕析,井井有序,所以要训练自己思考的模式,最好你去读牟宗三先生的书。
在座诸位不知道有没有读过?如果能够有读过一本已经不错了。我请大家劳烦一下,举个手,读过牟宗三先生的书,乃至于一本以上的请举手?好,请放下,不多的,有人是没有读过。今天是第一次听说牟宗三三个字的请举手?还是很多的,请放下。我再苦口婆心一下,请各位一定、一定这辈子要读读牟宗三先生的书,不管你是学什么的,这一辈子要读读牟宗三先生的书。不管你是学什么的,总是要把自己的思考能力建设起来,要让自己的思考变成是立体型的。什么叫立体?四面、八方、上下;四方就是前后左右,加上上下,叫作六合,六合就代表空间,空间是立体的。一个人的思考有些时候是散漫的、零碎的、不成形态的,那么就枉费做一个读书人;有些时候只是平面的、广度的那么也不足以成就学问。成就学问必须是立体的,某一个观念出现,某一个概念来到你的面前,你能够把它归位,归在哪里呢?归在学问之宇宙的特定的位置,而且这个归位是要在它的源流中,在它的各种关系中归位。所谓源流,它的源头在哪里,它流向哪里,这叫作来龙去脉;所谓它的关系,就是它跟其它学问的关系、其它观念的关系,提到任何一点,全体就集中在这里。要训练出这种思考能力、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。如果这种能力没有训练出来、枉费做一个读书人!要训练这种能力,是有路可寻的、你要跟着会思考的人去思考,一步一步地跟,跟着跟不上了没关系、再重来一次。什么叫跟不上?颜渊说:“仰之弥高,钻之弥坚、瞻之在前、忽焉在后。”就是跟不上了。在《庄子》里面对这句话有更文学性的描写:“颜渊叹曰”,颜渊叹了一口气说:“夫子步亦步、夫子趋亦趋”——叫亦步亦趋啦——就是说我看到夫子走路一步一步走,我就跟在后面一步一步走;“趋”就是快跑、小步跑,夫子跑起来,我就跟着跑起来;“夫子奔逸绝尘,则回瞠目乎其后矣”,夫子忽然间像一匹马一样“奔逸”,“逸”就是脱缰的马,“绝尘”,只看到一片尘土,他不见了,颜回呢,瞪着大眼睛就在他的后面,看不到人影。各位,庄子的文章好啊,比《论语》活泼多了!但是《论语》很扎实,也很美;到了最后,《论语》比《庄子》美,能够读出这个味道,这个叫境界。
我们说“夫子步亦步,夫子趋亦趋”,你要学思考,你就跟着会思考的人思考。你或许把它寓言,或许把它当作你的一个参考点,或者你立刻相信,而我告诉你:当今天下、近百年来在中国华人能够称得上会思考的人、有思想的人,能够成为国际人物的人,能够将来被整个国际所承认的人,承认他是一个思考者、哲学家,只有一个人,叫作牟宗三!信不信由你——因为牟宗三是我的老师,我在这里弘扬师门。但是,你也可以不这样看,孔子说:“事君尽礼,人以为谄也。”我侍奉君王,尽了我应该尽的礼节,一般人认为我是谄媚;孔子既然这样讲,知道别人说他谄媚,而他也居然这样做。你不要认为孔子这个是糊涂蛋,他不糊涂;有一些隐居之士讥笑孔子,说你这样子熙熙攘攘,你这样于周游大下,你想要行道,我就要告诉你:这不是你的时代,这不是有道的时代,你老夫子算了吧,跟我们去隐居去,乐得逍遥。孔子怎么讲呢?“鸟兽不可与同群!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?”我们不能够跟鸟兽住在一起,我不跟百姓住在一起,我跟谁住在一起呢?“道之不行,已知之矣!”这个时代是不能行道的,道是不可能推行的,是不可能有人用我行道的“已知之矣”,我告诉你,我老早就知道了!你说孔子是聪明呢,还是笨呢?这叫“知其不可而为”。
各位,我现在来说我的老师好,你难道认为我是门户之见吗?任何一个人称赞他的老师就是门户之见吗?是,有很多人称赞他的老师是门户之见。但是你怎么不允许天下有人不是因为门户之见而称赞他的老师,你为什么不允许?所以请各位“双眼自将秋水洗,一生不受王财贵欺”,你从现在开始要立志,他讲得这么样地郑重,我倒是要去看看,看看是何方人物、何方神圣?各位,你有这个心我就敬佩你了!现在立志,现在有这个志气的人请举手,我就要去看看牟宗三是何许人?了不起!我这样就敬佩你了!你有没有去看在其次,你一发心就已经了不起了,一发心就成佛了嘛,你当下就成佛!虽然你又退转,你去看,看了两三页又不看了,你能看两三页也已经了不起。一个有智慧的人,是见到智慧他就立刻像铁石遇到磁铁一样,他就离不开了。如果你遇到有智慧的人而不知道跟着走,真是愚昧啊,大惑终生不解,所以庄子又说“汝交一臂而失之。”他责备人说:你不要遇到高明的人,交臂而失之。什么叫“交臂”?我明明跟他手挽着手,我遇见这个人,结果被他溜掉了。不是被他溜掉,是你自己把他放走了,所以千万不要交臂而失之,这个就是新儒家所谓的智者。
刚才说智者在仁者之先,你不先有这个洞见,开你的天眼,你的生命如何跟上去?你如何走对你的路?所以各位,你今天听听我的话,回去马上打开电脑查“牟宗三”三个字——释迦牟尼的牟,那个牟是很可爱的一个字,上面一个弯弯的,下面一个牛。知道什么叫牟?哞哞哞,牛叫了,叫牟。宗是祖宗的宗,三是一二三的三。古人上学都有学名,这个名字是他的老师起的,他的老师有一天看到书上说:“天宗三,日月星,地宗三,江湖海。”“天宗三”就是天的汇聚,天的形象、天的德的汇聚,就形成“日月星”;而地的德的汇聚,汇聚成三样东西,“江湖海”,这样子“天宗三”、“地宗三”,于是就叫成牟宗三,他以后就用这个学名作他的本名。哎,这个老师满有学问的,像我名叫王财贵,这个名没有学问啊,很多人叫我改。有一次我在深圳,在沙井区演讲,区政府办的,那一场演讲共三个小时,他们认为讲得很好,所以区政府就要把我的那场演讲制成三片VCD,总共要制作十万份,发给全区所有的家庭。不仅是发VCD,他们还把我所讲的内容全部记录成文字稿,印成一本书,所以是书加VCD。然后为了郑重起见,他们请了沙井区听说是最有学问的人,说能不能为这篇小册子写一篇序,这一个人本来答应了,但稿件送来,他打开一看,演讲者叫作王财贵,他想这个人一定没有什么学问,要不然怎么有这么俗的名字呢?于是就拒绝写。后来这个政府弄得很尴尬,他说你是我们全区最有学问的人,这个讲得实在好,我们领导都听了,很多市民都听了,都觉得很好啊,你再看一看吧。他就很不情愿,说好吧,既然我要写序,总要看一看吧;他看两页就觉得不得了了,一定要写得很好,一定要写序言,而且一定要认真写。所以名有什么关系呢?但是也很有关系啊!
去查查这三个字:牟宗三,你会发现一座学问之海,让你悠游其中三辈子、五辈子,不是你这一辈子读完的学问,很难啊,要这一辈子做学问做成这个样子是不容易。德国算作是“哲学之国”,德国墨尼黑大学——应该是很有名的学校,乃至于是最有名的学校——它就开有牟宗三哲学的课。外国人而开近代中国的学者的课大概就只有牟宗三,而且预测将来会越来越多,所以唯一能够代表中国人的近代的思想成就的,就是牟宗三。请大家听我讲三场演讲,你不要在意,没有什么价值,但是听到这三个字,价值无量,请你不要轻易放过这个机会,这位所谓智者。
另外一位徐复观先生是所谓新儒家的勇者。他很勇敢、勇猛,喜欢谈政治问题,而且后来寄居于香港——因为香港不是他的国家,那时候香港受英国人的统治,所以叫寄居——他刚好面对两岸,他对两岸的为政者都不客气,所以号称“勇者”。我现在讲一个徐复观先生的故事:徐复观先生他在少年的时候,很年轻就当上将军了,而又很好学,他听说当今有一个学问家叫熊十力,想着我也去看一看,所以他自己就去投名片,找熊十力先生。熊十力先生看到这个年轻将军来了,想说武人也能够想要读书,了不起,就跟他说:你既然喜欢读书,而且你对于政治有兴趣,我就告诉你,你将来想要真的能够治国平大下,我介绍你去看一本书,王船山的《读通鉴论》;王船山读《资冶通鉴》,有他自己的论点,他读到历史事件,总要发挥他自己的看法,写成这部《读通鉴论》,你去读一读。徐复观先生没有读过,他就说好我去读,就真的很用功去读了。过了一两个月,他又来找熊先生,熊先生问他说:叫你读《读通鉴论》有没有读啊?我读了。有什么心得啊?这个年轻将军豪气大发,开口批评这个王船山他在哪一个事情上论得不好,在哪一个事情上论得错了,又在哪件事情上论得不够,讲没几句话,熊十力先生桌子一拍,大喝一声:“你这个混蛋!我叫你读书是要读出古人的好处,你居然每一句话都说人家的坏处,你到底会不会读书?”一个将军被骂混蛋,当下受到很大的委屈,很大的震撼。
但是各位,现在没有人骂你是混蛋,你是很可悲的啊!要有人骂骂你混蛋,当下整个精神生命就往上提,真的是下学而上达,从此他就知道用什么态度来读书,用什么态度来论事。徐复观先生说他的生命从那一骂,开始有了转变。各位,是要这样读书的。
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
我还没有进入主题,到底《论语》有那些糟粕?但是依照刚才说的,学问要自己做,所以应该自己要知道《论语》的糟粕在哪里;而人家说的糟粕是不是糟粕、我们怎么样看待这个糟粕?这有好几个层次要去分清楚。又纵使是个糟粕,你怎样面对?如果不是糟粕,是误解呢?你应该用什么态度来自持?就是说你站在哪一边啊?你如何让与人讨论这个问题?你用什么态度?如何站立自己的脚跟?这个是在各位自己的一辈子里面,一定会常常遇到的问题,而在这个时代如果没有常常遇到,且你现在还不知道它真假,也还没有把这个问题解决,那实在对不起自己、对不起自己祖先。
我刚才说我们最常听到的,可能大家也都听过,《论语》有三章半所谓的糟粕,第一章最为人诟病的就是“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。”这一句话:
子曰:“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。近之则不孙,远之则怨。”(《论语·阳货第十七》)(查看注疏)
这一句话被现代人骂得很惨,因为它得罪妇女同胞。听说美国妇女运动者,她们读到这句话的时候——我不知道这一句话她们怎么读到,怎么传到她们耳朵里面的——反正她们知道这句话就很愤怒,她们想到这个联合国总部的大厦门口有一块碑,那一块碑文刻着《礼运·大同篇》,因为全世界的人都认为《礼运·大同篇》很能够表现联合国的精神,所谓:
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,选贤举能,讲信修睦。故人不独亲其亲,不独子其子,使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幼有所长,鳏寡孤独废疾者,皆有所养,男有分,女有归。货恶其弃于地也,不必藏于己;力恶其不出于身也,不必为己。是故谋闭而不兴,盗窃乱贼而不作,故外户而不闭。是谓大同。
像这样子的气度、这样子的理想,不是联合国之所以要成立的原因吗?所以把《礼运·大同篇》刻在联合国的门口非常恰当。这个女权运动者看到孔子说“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”就非常气愤,然后就去抗议,说孔子这么样地歧视女性,他的言论不可以放在这个地方,所以硬是把联合国门口的碑文拆掉。所以一句话得罪千古,孔子如果知道他就不讲了。
有很多人一提到《论语》,想说《论语》有哪些糟粕,想要骂骂孔子,先拿出这一句话出来,而且这一句话翻译出来,不要翻译啦,就是一读就知道他在骂人,翻译出来更是。但是,是不是真的就是糟粕呢?是不是真的有这一句话,它就会遭遇到不祥不幸的事情呢?也不一定。
大概二十年前吧,我还年轻的时候——我也曾经年轻过。有一次朋友李祖原先生,他想要培养他手下的建筑师比较有文化的观念,所以他就办了一系列的文化讲座,要我安排人去演讲。其中他一定说我也要把自己安排进去,本来我不想安排自己进去,安排我的这些朋友,他说一定要我也讲,那我就去讲了。第一场是牟宗三老师的演讲,第二场叫我去讲,我那一场讲的是讲我们如何读《论语》,其中就引到这个例子,说孔子曾经说“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”,这一句话得罪很多的妇女。但是我说,在座的各位女同胞请你不要太过生气,为什么?有两点你可以不生气:第一点,孔子是有相当理由的,他不是随便骂人,所以你把整章读完——子曰:“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。近之则不孙,远之则怨。”是有道理的,是有理由的。为什么女子与小人难养?什么叫难养?就是难于侍候,这个侍候是什么侍候呢?就是难于作为属下,就是你不要找女子跟小人作为你的属下来跟他们相处,跟他们很难相处,这个叫作“难养”。
为什么女子与小人难养呢?因为有两种特质:第一种特质就是“近之则不孙”,你跟他太亲近嘛,他就拿着鸡毛当令箭,就是所谓给他一点颜色他就开起染坊,狐假虎威,甚至对你他都不礼貌了,因为亲近他嘛,他恃宠而骄,这个叫作“近之则不孙”。这种人好养吗?不好养。而且你不能“远之”,你一疏远他就怨你,一哭二闹三上吊;而且不只是这样,他会报复,听说女人的报复是很可怕的,所以不要轻易得罪女人。自古就有这种告诫啊,这不是“远之则怨”吗?这种人好养吗?不好养。你又不能亲又不能远,你看多难?我说:各位妇女同胞啊,你自己要想一想啊,你有没有这样的特质啊,你不要问孔子为什么骂我啊,有这种特质不是该骂吗?而且第二点,孔子并不是只骂女子啊,孔子也骂小人啊,“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”,你不要认为孔子只骂女子,我告诉你,小人是谁?所有男人都是小人!这不是平等了嘛?为什么他们是小人呢?因为“近之则不孙,远之则怨”嘛。为什么“近之则不孙,远之则怨”?为什么会有这种特质呢?因为他自己不能独立,站不起来,他好像随时都要淹死一样,水淹到他的喉咙一样,随时要淹死了,他抓到一个东西就是一个东西,他抓到一根草也要抓,把你抓住了,“近之则不孙”,你抽身他好像活不了,“远之则怨”。各位,不要笑别人,每一个人自己反省一下,有这种特质真的是难养,真的是该责备。
其他我忘记了讲了什么,为什么忘记呢?因为我讲完以后有一个女子跑来,跑来跟我问说:老师您有没有什么时间啊?我说做什么?她说我想跟您学,跟您读书。我说怎么这么好,这么用功,她说您今天讲的这一章“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”,让我真的反省到自己为什么家庭不合、为什么我在社会上不得人缘,今天对我启发很大,我要跟您读书。那我就说好吧。那时候我还在读博士,还没有做工作,我就安排她每个礼拜什么时候来吧,她来了,我就教她读书。怎么读书?教她读《论语》,回去把《论语》背一背。就这样,有空就给她讲一讲学术、源流之类的。第二个礼拜她又来了,又给她讲一些学问,甚至问她有没有问题讲些问题。第二个礼拜她走的时候,她特别拿出一个红包,说这个送给老师,这个是束脩。我说你不要这样子,我又不是当你老师,我们是朋友,我们互相讨论一下嘛,我不是要当你老师,我也不能收你束脩。她又说:没关系,你应该收,我把你当老师,而且你现在还没有做事,你没有收入,这个我是可以付得起的,你就收吧,这是我的诚意。既然讲的这样子,我就收了。她走了以后打开一看,二十万台币的一张支票。各位,二三十年前二三十万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。结果第三个礼拜她就说她忙,不来了。这个二十万这么简单就得到了,很不好意思,我到现在都还觉得亏欠她。
各位,你把一句“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”讲好了,二十万!不是糟粕啊,是宝藏啊!所以糟粕人看成是糟粕,宝藏人看作是宝藏。我当时好像只讲一个例子,要知道我就多讲几个例子。所以今天我还要多讲几个例子,因为宝藏嘛!不要只有鼓掌,下个礼拜带红包来。我听说下个礼拜不要讲了,不让我讲,很可惜。这是最常被认为糟粕的一章,其实有很多人也是为这个解释。“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”,他们解释说因为古代女子不受教育,所以情有可原。这个解释是有道理的,为什么特别提女子跟小人并列呢?因为古代所谓的小人,它并不一定是坏人的意思,所以小人有好几个意思,其中最核心的意思就是在儒家的思想当中,就是心量狭小的人,先讲这个意思。在孔子之前,小人跟君子是相对的,而这个人君子是贵族的意思,贵族是受过教育的人,小人是平民,是没有受过教育的人,所以我们可以直接翻成:唯女子与没有受过教育的人——男子是难养的。为什么?因为古人读书是为了明理,纵使是贵族读书,他也有一个责任——修己治人,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啦,这是读书的目的。所以没有读书大概就很难明理,不明理他就“近之则不孙,远之则怨”他自己生命没有开发,他就是一个接近动物的生命,他随时为了生存而恐惧,所以“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”把它翻译出来就是,没有受过教育或是不明人生之理的人,是很难跟他相处的。就这么一句话。所以说女子是因为古时候的女人没有受过教育,这样解释是可以的。
不过,孔子在这里不明讲什么受教育不受教育,只讲他表现的情况是“近之则不孙,远之则怨”。照我们现在来看,纵使受了很高的教育,他也往往也是小人,所以不可以把小人解释成没有受过教育的人,把女子解释成因为古代的女子没有受过教育所以难养,不是的。到最后孔子所要表达的是一个生命没有自我成长的人、不成熟的人、心理不健康的人、变态的人,是很难相处的。意思是什么?作为一个人要能够自己替自己负责,不要把你的整个身子靠在别人身上,你要自立,所谓己欲立还要立人,己欲达还要达人,这是一个生命的一种呼唤,一个智慧的提醒。你怎么可以把这一句话说成是糟粕呢?
圣人难道喜欢骂人吗?所以孔子说“吾之于人也,谁毁谁誉?如有所誉者,其有所试矣。”假如我有所称赞,一定是我经过试探,其实不是试探,是我经过考察,我要经过考察之后,我要称赞才会称赞。换句话说,我如果要责备,也要经过考察,这叫作理性的生命。孔子理性的生命讲出这一句话,他忧世之心是永恒的、他担忧人类的不幸,不仅是自己不幸,还给别人带来不幸;你的生命怎么会不增长呢?“德之不修,学之不讲,是吾忧也”啊,你德不修养,不讲学,你的生命能独立吗?你能够明理吗?你能够大方吗?你能够体谅别人吗?都是自私自利,都为自己生存而恐惧,这个不是很难相处吗?所以各位,不要“近之则不孙,远之则怨”啊,近之你也不会不孙,你本来就是如此;远之你也不会怨,因为你自己可以好好地过你的人生,你有你自己的观念、你有你自己的看法、你能够自己安身立命,就不会如此。所以这一句话不要把它看成是糟粕。
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
第二个糟粕,常常被拿来攻击的这个第二大罪状:
叶公语孔子曰:“吾党有直躬者,其父攘羊,而子证之。”孔子曰:“吾党之直者异于是,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。直在其中矣。”(《论语·子路第十三》)(查看注疏)
这一章叶公说我们家乡有正直的人——这个我们家乡的意思就是我所欣赏这个意思——叶公说,我认为正直的人应该“其父攘羊,而于证之”,有父亲偷了羊,而他的儿子出来作证,你看这么正直。孔子说:“我们家乡正直的人不是这个样子的,是父亲为孩子隐蔽,孩子为父亲藏匿。”那么,现在我们就说了,你看,都是孔子教导的中国人没有法制观念,像这种思想怎么叫它流传呢?这个藏匿犯罪嘛。各位,是这样子吗?
我们再问孔子为什么会讲这一句话,我们回归那个场景:叶公是卫国的一个县官,自己号为公,这个叶公好大喜功的人,所以他自称叶公,他其实是叶县的县长;孔子到他那里去,他遇到孔子很高兴,就问孔子说:“我告诉你,在我的治理之下的百姓是很正直的,为什么正直?有一个父亲偷了羊,孩子出来告状作证,你看我们的百姓是不是很正直?”意思就是我是不是把这个地方治理的很好?孔子一听鸡皮疙瘩就起来了。各位,如果有一个当政者跟你说:“我所治理的这个地区,他的父亲偷了人家的羊,他的儿子出来告状,你看我的政绩如何?”你听了不会起鸡皮疙瘩吗?
有一个人要去做法官,来问曾子他怎么“事师”,应该怎么做法官;曾子就告诉他一句话:“若得其情,则哀矜而勿喜。”情就是实况;假如你能够审问出他犯罪的实况,当然就是如何定罪啦,但是你这个时候的心里,讲心啊,不是讲你如何定罪,是讲你的心“哀矜”,非常地替他可怜,非常地同情他,而“勿喜”,不要认为你办案办得非常地干净利落,把犯人的罪状都一五一十地都了解了,你不要这么高兴啊。为什么?“上失其道”啊,这个“民丧久矣”,在上位的人哪,无道,人民的心灵是涣散的,这个时候有人犯罪了,你能够问出他的罪状,你高兴个什么?你要悲哀啊!各位,这叫作仁人之心,仁者的心胸。
你们说这个法官应该是铁面无私的,怎么可以这样同情?你难道是这样看吗?孔子说:“吾党之直者异于是。”一下子就把叶公的话顶回去,让叶公碰一个软钉子,这叫作圣人讲话,是不带圭角而让人所谓“听其言也厉”,“望之俨然,即之也温,听其言也厉”。不是疾言厉色那个厉,而是正正当当。你这个心不正,所以孔子就用一句话顶回去,你所指我们家乡的人正直,不是这个意思。假如真的是父亲偷了羊了,儿子希望不要有人去告状,把它隐藏起来;如果儿子去偷羊,那么父亲把它隐藏起来,他不会去告状的,而孔子最后的结论是“直在其中矣”;“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。直在其中矣。”这个所谓正直就在这个里面啦!在什么里面呢?在这个爱里面,在这个不忍之心、“哀矜”里面。你没有了爱,你有正直吗?没有了爱跟正直,你有法律吗?你是这样讲法律的吗?对,现在说都认为西方人都是这样讲法律的,我们中国就是没有法制,只有人治,所以我们现在要学法制,要学法制就先要把这一句打掉,父不可以为子隐,子不可以为父隐。把这一句话打掉,就有法制了吗?这一句话没有打掉,就没有法制了吗?
什么叫法呢?法从哪里来呢?法是有根源的,法根源于正义。正义也有它的根源呐,正义根源于爱啊。没有爱哪有正义?没有正义哪有法制?所以韩非的法制现在大家都很喜欢韩非,因为韩非讲法,法家嘛,你去读读韩非的法,你翻翻韩非的整个书,每一页都是悉悉索索地横横斜斜地写着两个字:“残忍”!
各位,真正的法制不是孤独的,不是刻板的,但是是不是从这里就可以说孔于没有法制精神呢?你要知道孔子这是对治叶公的那一种的沾沾自喜,而讲这样的话。你不可以由此证明孔子是糊涂的,孔子是没有法制精神的。孔子在这里是探讨,法制的根源是什么?这个圣人之心是“下学而上达”,每一个时刻心灵都是畅通无阻。他随手拈来,他讲出这一句话,你不要死于句下,这个老夫子别有用心,你为什么不去体贴?你以为你了不起啊,你懂不懂这句话啊?你认为这一句话就是没有法制精神啊,你读死了!智慧是活的,只是让你读死了,你还自以为了不起。你以为,古人都不了解,只有我们现代人了解,因为现在我们学到西方人的法制了,所以我们要反对孔子这种相互隐瞒的思想。
各位,了不起应该是在别的地方了不起,不要在这个地方了不起,这个地方了不起是很可怕的!没有仁德的政治,没有爱心的法规,那是把人当蚂蚁啊,当一个玩物啊,圣人怎么可以忍心呢?所以要懂得全体,才能懂得部分;我们宁可这样了解圣人,他也不会反对现在的法制。你用叶公的方式来否定圣人,也不见得社会就会幸福,而且也不见得真的有法制;所以不要随便发表意见,没有智慧是不能够读圣贤书的,不能够读智慧的书。
我们遇到有人这样说,我们要有分辨的能力。如果没有分辨的能力,回家再把《论语》读一百遍,已经读一百遍了,再读一百遍;多多读多多体会,还要多多看古人的注解。古人也是体会过的,纵使古人注解有不同的意见,没有关系,你先选择有益于你的地方来吸收,到了你真有学问了,你的学问四通八达了,你再作衡量,这是可以的。这是第二个糟粕。
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
第三个糟粕,也是常常被举例出来的,就是:
子曰: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。”(《论语·泰伯第八》)(查看注疏)
就这么莫名其妙、没头没脑的两句话,又被骂惨了,这个不合现代精神,这些都是为统治者设想。“民可使由之”“民”是跟从,人民是可以让他跟从政府的决定走的;“不可使知之”是不可能让他了解的,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的。哎呀,这个太可怕了,所以这是糟粕。
各位,有些话啊,他讲得深我们要深看,他讲得浅我们要浅看。什么意思?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”,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境况呢?这是现实上啊,本来就如此,本是如此。你说假如古代如此压迫人,他愚民政策,现在我们不应该愚民政策了,尤其是现在的知识这么发达,现在的传播工具这么样的方便,人民有知的权利,你怎么可以说政府的决定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”呢?各位,孔子这一句话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”,既然讲到民,他应该是针对着为政者说的,他是告诉为政者说: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。”那么,孔子为什么会讲这一句话呢?是不是他真的想叫为政者去愚弄人民呢?孔子有教无类,他说:“事君,勿欺也,而犯之。”不要欺骗君王,“而犯之”,你可以冒犯的。孔子是这样子的人,他怎会叫为政者去愚弄人民呢?但这句话明明讲的是愚弄啊,为什么?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”不是愚弄吗?刚才说了,你要了解一句,你先要了解全体;假如是愚弄人民,不符合孔子的平常的一种言行,不符合孔子的精神,孔子怎么会讲这一句话呢?
所以我们就要想,为什么孔子会讲这一句话,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”?他是要告诉领导的人,你的决策影响重大,你一决策人民就跟着走,人民是不可能知道的,你讲了他也不知道。因为古时候有这个状况,古时候的人民、平民是不受教育的,所以他说一切的政治责任,要由领导者负责。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”,意思也就是说,你在作决策的时候,你先要把你的决策好好地思考过,你是不可能跟人民讨论的,一切你要负责。这样子才是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”。
而且不要说在当时啦,就在现在,难道民就可使知之吗?所以最重要的还是一个为政者的心态,他是不是要愚民?还是他要为人民负责?要愚弄人民,也可以是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”;要为人民负责,也可以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”。在古代固然如此,在现代依然这句话有用,为什么?难道人民真的可使知之吗?政府所公布的那些数据,难道你就真的知道吗?像台湾要不要建核能发电厂,每一朝的政府它都要请很多的学者来发表论文,你要知道,如果这一朝的政府是想要建的,这些学者的所有论文是一面倒要建的,黎民不要说权利,他有可知的权利,但他有多少可知的能力?他请的都是些专家啊!如果这一朝的领导者,“一朝天子是一朝臣”,他是反对建核能的,他找一大批学者,这些论文就一面倒不可以建核能发电厂。“民可使由之”吗?所以你不要说现在是什么时代了,心态不正,他随时都可以愚民。心态正,随时都不必愚民。
以前梁启超为了解决这个问题,他替孔子找台阶下,他说这句话不是这样点句的,他说这句话应该点成“民可”,就是人民可以的时候啊,就“使知之”,就让他知道;“民不可”,人民不能知道了,就“使由之”吧!打圆场啊,“民可,使由之,不可,使知之”。“民可,使由之”人民赞同了你就“使由之”,让他跟着走嘛;“不可”,人民不赞同,你就要说明给人民清楚。这样子不是很清楚吗?各位,其实不需要这样子解释,这样子解释不是古人的断句法。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”,这一句话是千秋万世的真理啊,孔子讲这一句话的用意你不要猜测,猜测他是为了愚民。为什么你会猜测他为了愚民?因为刚才所说的,糟粕人就读出糟粕的意思。你何必呢?
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
最后还有半句话,就是:
子曰:“父在观其志,父没观其行。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。”(《论语·学而第一》)(查看注疏)
这一句话会背就拿出来讨论,因为从古人就开始讨论啦。子曰:“父在观其志”,父亲在的时候观察这个孩子的志气;“父没”,父亲死了以后,“观其行”,观察他的品性如果念xíng就是观察他的行动,其实这个行动是一时的,品性是一个品质,观察他的品质啦,叫作“xìng”,观察他的整个人生品质。“三年无改于父之道”,等到三年,这个孩子没有改变他的父亲在的时候的那个做人处世的样子的习性;“可谓孝矣”这个“孝”就是他真的是听了父亲的教导啦,他是个孝顺的孩子。
现在人就说啦,如果父亲是一个酒鬼,难道我要“三年无改于父之道”吗?父亲常常是家庭暴力,难道我要“三年无改于父之道”吗?于是就说,这话不通,这个孔子是迂腐,让人家守三年之丧是不切合实际的;其实这些古人也讨论过了,不需要你讨论。比如朱熹,他就说:三年无改是孝子的诚意。他引用古人的话说:如果父亲所行是道,则终身不改可也;如果父亲所行非道,那么何必要等到三年呢?“何待三年”呢?但是又想回来,圣人说三年不要改啊,怎么可以这样讲呢,于是他就自己打圆场说,父亲非道,三年还不改的意思是不忍心改,还怀念父亲嘛。那么有人这样解释了,说所谓三年不改、非道而不改,是过还不大,不改也没有关系,就姑且让它实践三年吧!古人已经这样读书了,刚才说了,为圣人打圆场嘛,这个费尽心血。所以大家不要认为我们读书比较有心得、有疑问,古人读书就已经有疑问啦,就已经提出来啦。
不过,这里我就有一种解释,我认为不必这样子迂曲,或许也可以替孔子打圆场吧:其实或许孔子是这样子的意思,因为这是很简单的,我就打比方,说一个学生吧,“父在观其志”,就好像他在高中的时候,老师时常监督着他,背后常常有考试要挟,所以“父在”就观其志。但是,如果要看看这个学生是不是真的内心里面想用功,就要“父没观其行”,等到没有老师、没有考试压迫了,就看看他自己怎么做人、怎么去读书;也就是说,等他考上大学了,没有人管他读书了,如果“三年无改于父之道”,他大一大二大三都还像高中那么用功,“可谓孝矣”他就真的是听高中老师的话啦,他真的是一个用功的学生啦!但是各位,现在往往是什么样子呢?“父在”的时候,就发现这个人不是真用功,是假用功,“父在观其志”他已经没有志向;而“父没观其行”,等到没有人催促他用功了,我们考察他的行动,“三年无改于父之道”不是的,只要考上大学那一天,我终于可以解脱了,不用读书了,“可谓孝矣”,这样的一个人可以算作用功的人吗?
所以“父在观其志,父没观其行”,我们千万不要去想这个父亲如果是个坏人怎么办?他教一个孩子去做坏事怎么办?你何必解释成这个样子呢?用一个不正常的父亲的例子,而来说孔子说这一句话是不合理的,那圣贤要怎么讲话呢?有些话是有特定场合的,像对叶公说的话、有些话是一般场合的,像父在观其志;因为父亲总是让孩子做好嘛,这是一般父亲的心态,“父在观其志,父没观其行。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。”每一个人自己反省一下自己的父母怎么希望自己为人处世的?每一个人自己这样反省就好啦!普天之下大部分的人,他的父母都教孩子要做好、要问学,要光明、要坦荡,不是吗?那么古代父母在的时候,父母讲的孩子一定是照这样做的,你表面上这样子做,你的心灵是不是领受了父母的这一种教导?这叫“父在观其志”。是真的、假的,你做好人好事是真的假的,可以分辨。而且“父没观其行”,要观察三年,因为有些时候是为了习惯,有这个习惯了,你还一时能做做君子,但是没有人管你,你自己管自己,而能够三年都还遵照着父亲在的时候、有人管你的时候这样子来做,你就可以说是父亲的好孩子了。孔子说“视其所以,观其所由,察其所安”,你只在人面前可以做好还不算,假如安之处在这个地方,不管有没有管你,你都还能安的住,而且要观察好长时间,“三年”,所以叫“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”。你不必要吹毛求疵,你不必去要设一些很难回答的场景:如果父亲是一个坏蛋怎么办?他教你专门去偷盗怎么办?教你去杀人放火怎么办?这种例子是不多的,你不能够用这样子的话来说:《论语》有糟粕,这一章我不读。
假如这一章不读也没有关系嘛,到最后还是这句话:《论语》四百九十八章,照我看,只有三章半是一般人认为有糟粕的,而这些糟粕都是因为糟粕人读出来的。所以我认为《论语》没有糟粕!今天就讲到这里。
谢谢各位!
本站编辑:澤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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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:王财贵,转载自:《王财贵65文集》第四辑第二本《大时代大担当——中央民族大学讲座》。如欲深入了解王财贵教授哲学思想与教育理论,请关注本站,或购买正版《王财贵65文集》进行学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