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谦先生:坤卦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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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地势坤,君子以厚德载物”,看到地势有坤德,君子要效法地势的坤德,像地一样厚,以厚德来承载万物,养育万物。一个人要长养万物,必须要心胸广阔,有温柔的性情。为人处世,不要太急燥,不要太精明,也不要太执着,不要太锐利——水清则无鱼。要有含污纳垢的胸怀,虽然节操是好的,但是节操是对自己说的,君子严以律己,宽以待人,宽以待人,就是“厚德载物”。君子之德常被误用,有的人自以为有正义感,见了一点恶事,就反应,自以为直肠子,好揭人隐私,不给人留情面,反应激烈时,玉石俱焚。这叫“恶恶丧德”,这种人的心肠比他所恶的恶,还要坏,这也不是君子。当然对恶事一无反应,也不是君子。君子是很难得的,很难做的啊。《论语》中子贡说“恶讦以为直者”,孔子说“直而无礼则绞,勇而无礼则乱。”当面批评人,得理不饶人,就是“攻讦”,还自以为是正直,这种人最令人讨厌了,因为那不是正直,那是正直的误用。“直而无礼则绞”,如果正直但是无礼,“则绞”,道理都被他扭曲了。叶公说:“吾党有直躬者”,叶公对孔子说:我们国家里面呐,有一个非常正直的人。什么呢?“其父攘羊,其子证之”,他的父亲去偷一只羊,他的儿子去告发,你看我治下的子民多正真啊!孔子说:“吾党之直者异于是”,我们家乡所说的正直的人不是这样。“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”,父亲有了过错,儿子替他隐藏,儿子有了过错,父亲替他隐藏;“直在其中矣”,你说这个不直吗?直就在这里面!你连亲情都没有,你还是个人吗?不是人了,还谈什么正直呢?孔子是从人性出发来说正直,而台湾的政客就利用“正直”来破坏人性。

 

陈水扁前几年在当台北市议员的时候,表现了他的“正直”,他质问台北市政府:“钱穆怎么可以住那个没有经过征集的土地?那个土地是蒋中正私下送与他的,蒋中正说建一座房子给他,于是就建房子了。这个房子根本没有过户,钱穆也没有买,为什么可以住几十年?说这是我们台北市的土地,政府要把钱穆赶走,否则就是图利他人”。钱宾四先生那时已经九十七岁了哩,眼睛都瞎了,听到这个消息,说“我这一生从来没有亏待人,我这一生奉公守法,既然这样讲,我就搬出去吧。”钱宾四先生搬出“素书楼”不到一个月,就死了。陈水扁这算直吗?这就叫“直而无礼则绞”,这样的直,能“厚德载物”吗?不但不能载物,这是“国家将亡,必有妖孽”。还好,“国之将兴,必有贞祥”,我们在这里讲这种学问就是贞祥,他亡他的国,我们兴我们的国,看谁比较厉害。我下个星期五要到总统府去见陈水扁……有什么稀奇的?不过呢,我不会跟他讲些什么东西,只是问他可不可以为了国家民族和社会百姓着想,推广读经教育。我知道那是与虎谋皮,但虽然与虎谋皮,也要谋一谋。因为“全国经典总会考”有些孩子考得很好,前八名,以及读了好几年的庄鸿宇,总共九个孩子,总统要召见他们。连同九个家长,还有文化总会的会长等,总共大概二十来个人一起去。那些孩子的家长一定要我去,我就陪他们去,我本来是没有什么兴趣见这个人的。做人要厚道一点呐,不要太凉薄了。“地势坤,君子以厚德载物”,现在那些政客做人凉薄,没有厚德就不能载物,社会会被他们弄死掉的!

 

再来,我们来看爻辞和爻象,跟我念:

 

初六,履霜,坚冰至。

象曰:履霜坚冰,阴始凝也;驯致其道,至坚冰也。

六二,直方大,不习无不利。

象曰:六二之动,直以方也;不习无不利,地道光也。

六三,含章可贞,或从王事,无成有终。

象曰:含章可贞,以时发也;或从王事,知光大也。

六四,括囊,无咎无誉。

象曰:括囊无咎,慎不害也。

六五,黄裳,元吉。

象曰:黄裳元吉,文在中也。

上六,龙战于野,其血玄黄。

象曰:龙战于野,其道穷也。

用六,利永贞。

象曰:用六永贞,以大终也。

 

“初六,履霜,坚冰至”,这是用一个景物来作象征,而没有任何断语,这个很奇特。读《易经》,常常让我们有新的发现。履霜,坚冰至,文句很有诗意。现在的天气,中秋过了,正是履霜,坚冰至的时候,所以现在来讲这一爻,你最能够了解了。不过台湾的天气比较不能让你感受深刻,你如果到了中原地区——我们中国文化是从中原地区发展出来的,这部《易经》是在中原地区写作的——那里是春夏秋冬四季鲜明,到了秋天的时候,真的下了霜,你踏到霜,就很容易感受结冰的日子就要到了。所以霜是阴气所凝结,冰是阴气凝结得更加坚固。在坤卦这个全部都是阴爻的卦里,它的第一个阴爻,就代表阴气即将发生作用的时候,虽然阴气初至,但阴气再累积的结果必定到坚冰,不到坚冰不停止。你对人生也要这样看,“履霜,坚冰至”。如果是好的事情,履霜坚冰至,你就将有成就;如果是不好的事情,履霜坚冰至,到时候你就有苦头吃。但因为是阴卦,所以比较偏向于凶灾的警告。总之要在刚开始的时候“知至至之,可与几也”,在那个“几”的时候,就要猛然觉醒,才可能有“知终终之,可与存义也”的机会。初六非常地好,它给人提醒,在发展的开始你就要惊醒,尤其恶心恶事,你要不要顺势走下去,以免坚冰至。“象曰:履霜坚冰,阴始凝也”,阴气始凝。“驯致其道”,驯者顺也,致,达到。顺着达到它的极点。这个方向发展到极点——“至坚冰也”。这个非常简单。

 

“六二,直方大,不习无不利”,六二是坤卦的主爻,所谓“主爻”是主要表现本卦精神的那个爻,就好像作诗,有“诗眼”,是整首诗的精神所在。乾卦的主爻是哪一爻?九五,当然是九五啊。像乾卦坤卦这么纯的爻,就可以作典范,所以主爻当然是在二、五啊。其它的卦就不一定是二、五二。有些卦的主爻很容易看出来,譬如复卦,哪一爻是主爻?地雷复,猜猜猜,猜六遍,从初九开始猜起,呵呵,初九,就对了。你们不要这样嘛,不要那么客气,或者说不要那么笨,不知道你们是笨还是客气,笨跟客气我分不出来的,真是,因为你们表情木然,凡事都不表情,让我猜不到,你有表情一点好不好?复卦只有一爻与众不同,“万绿丛中一点红”,这就是主爻,那一爻就可以代表一卦的主旨。乾跟坤是纯阳纯阴之卦,因为二、五居中,本就有做主的倾向。五呢,是阳位,阳爻居阳位,所以是乾卦之主,而二是阴位,阴爻居阴位,是坤卦之主。又乾卦的卦气是往上的,坤卦卦气是往下的,所以坤卦的重点在下卦,下卦之中,就是主爻,所以六二这一爻最重要,这一爻代表坤卦的精神。说“直方大”,直、方、大,三个观念都是从地德来说的,当然,地德必通于天德。

 

“直方大”似乎不必解释了,有人说“直”跟“方”就是时间空间,时间和空间都很大,这样解当然也可以,但未免引申太过。其实这是三种德,也就说坤德又直又方又大,而这三种德,又是同一个德的三方面。你可以往外说,大地之德是直、方、大;也可以往内说人心的德是直、方、大。“不习无不利”,“习”是“鸟数飞也”,是一次一次地练习,不习,就是不必反覆练习,不必思考再三,“无不利”是无有不利,就是凡事都吉利。这其中当然隐涵了所以“不习无不利”的原理原则没有说出来。现在我们把它说出来,必然就是“天道的创生”以及“人心的诚恳”,天地的道理或人生的行动如果直接从天道的本源和人性的本源出发,于是就能直接地、毫无委屈地畅通无阻,叫“不习无不利”。这样,天地的本源生命的本源,是直、方、大,从本源开出来的理和事,就不习无不利。可以知道,六二是坤德,其实也是从乾德来。“象曰:六二之动,直以方也,不无不利,地道光也。”地道因此而有光,“光”有的人解释成广大的“广”,地道广也,当然也可以。我们就解释成光也没有关系。光是光辉、光明,地道的精彩。

 

接着看“六三,含章可贞,或从王事,无成有终。”六三是含章,这个“含”就是彖传“含弘光大”的“含”,“章”是章显,含章就是“含弘”,含有无穷的内涵。“弘”或“章”从乾德而来,坤德本身并没有“弘”或“章”,坤的作用是“含”。但是如果没有坤德来含乾德的弘章,乾德终究没有成就,所以有了坤德,乾德才有表现的结果。譬如一个人如果只有理想,只有志向,才高自大,志大才疏,不能把那个志向,通过工夫的积累,在生命中变成实在的存有,则他的理想和志向是空的。所以坤德是很重要的,含章使生命真正的含有、保住、成就乾德的精彩。可贞——贞是正固,如此的生命是可以中正而坚固的。“或从王事,无成有终”,这是讲为臣之道,乾为君,那么坤就为臣。坤德是顺德,或从王事,对于王事,为人臣者,不能专断,只能从命,从王事而不是主持王事,所谓“先迷,失道;后顺,得常”。而且,即使其事有成,也是王者之成,而不是臣子之成。这样臣子不争功,整个国事才能顺利完成,无成而有成。前几年,我到大陆做读经教育的演讲,经过香港,去见南怀瑾先生,南先生对我说我推广读经这件事是“无成有终”,意思是我虽不居功,但功在天下。引经据典,很恰当。

 

“象曰:含章可贞,以时发也”,乾卦文言说九三是“因其时而惕”,这坤卦六三也说“以时发也,这个“以时”就是随时,为什么随时都在三爻讲呢?因为三爻是不上不下,可上可下,是震动的时候,所以“以时发也”代表随时要警惕,随时可能失去,随时要保住,所以“以时发也”。“或从王事,知光大也”,坤德是顺德,顺从王事,“知光大也”,这种智慧才是有光辉而远大的。这也是“先迷后得”“后顺得常”的意思,“后顺”就是“或从王事”,“得常”就是“知光大”也。

 

再来,“六四,括囊,无咎无誉”,囊就是装物的袋子,括就是把囊口束起来。括囊,慢有走漏,表示行事谨慎,是好事。但是括囊,又显得不通,内不通外,外不通内。六四以阴位居阴位,阴得太甚,坤为釜,为子母牛,本来就有含藏的意思,含藏得太甚的话,就“无咎无誉”,虽然没有什么可责备,但是也没有什么可表现。“无咎”是好的,“无誉”是不好的。荀子就说“六四括囊,非吉占也”,荀子要开外王之学,把事功做出来,假如人生像个“括囊”,如何开出外王事功?《易经》也劝人要表现,坤不只要坤德,还要含有乾德做动力,要不然真就会变成括囊了。所以还是六二好,直方大,才是中正之德。“象曰:括囊无咎,慎不害也”,这小象只讲了爻辞的一半,慎而不害,是解释了“无咎”。却没有解释无誉。《易经》有许多例外,甚至可以说全部都是例外,所以不可一概而论。我讲课也是,无定准,有时候讲得很清楚,有时候一笔带过,随便我。

 

“六五,黄裳元吉”。六五虽不是主爻,也不正,但得中,也是好的,也有相当的代表性,“黄裳”因为坤德是土德,中华民族的发源地在黄土高原,所以土色是黄。所以我认为中华民国当初的的国旗应该是“青天白日满地黄”,就是这个意思。裳是下衣,上衣叫衣,下衣叫裳。黄裳,黄色的下衣,又代表土色,又代表顺德。“元吉”就是大吉大利。一个人如果能够有黄裳的鲜明广大而又柔顺之德,那就大吉大利了。

 

“象曰:黄裳元吉,文在中也”,真正美好的生命,是有文采,而文采没有张扬出来,含在里面。我喜欢《中庸》最后一章的一段“衣锦尚絅,恶其文之著也”,里面穿了锦锈的衣服,外面要加上一件罩袍,为什么呢?他不喜欢表现得太过的光鲜。因为“君子之道,暗然而日彰”,这不是“含章可贞”吗?既然含章,一定会有表现的,如果含章是永远含着,那就是“括囊”,但如果真有内涵,虽然不求表现,自然会有表现。所以“君子之道,暗然而日彰”,如果小人之道呢,就相反了,是“的然而日亡”。“的然”的“的”,是说卦“其于马也为善鸣,为馵足,为作足,为的颡”的那个“的”,“的颡”是颡上有白点,很鲜明,所以“小人之道,的然而日亡”,一下子很亮眼,但却一天一天地走向消亡。

 

“上六,龙战于野,其血玄黄”,一个卦发展到上爻,总有太过的隐患,虽然坤德很顺很厚,但是到上六也不厚不顺了,所以几乎要和乾德起抗争,要和乾的龙作战,“龙战于野”,结果两败俱伤,流了两色的血,“其血玄黄”,玄色是天的色,黄色是地的色。所以坤德要永远地顺,不要太利,有些家庭的母亲,本来母德是柔顺的,不讲话的。但是阴气太过,履霜坚冰至,也会变得很坚硬。有些母亲表面上慈详,里面是非常刚烈的,到时候父亲也拿她没办法,这样的家庭就“龙战于野,其血玄黄”了。所以,乾德是好,但不要到亢龙,坤德是好,但不要到龙战。“象曰:龙战于野,其道穷也”,“穷”一方面是极的意思,一方面也是尽头的意思,其道太高了,没有前途了。

 

再来,“用六”,乾卦和坤卦特别都多了个用爻,乾是用九,坤是用六,“用六,利永贞”,“象曰:用六永贞,以大终也”,大就是厚,要以大德、要以广德、要以厚德来成其终,有广德、大德、厚德才能够有终,有终就是坤的目的,坤就是生成,生成就是有终。顺着乾德之大,而有大的生成。我在十几年前用乾坤的用爻句子,写过一幅对联“乾吉无首,坤利永贞”送给我们学校的庄士录教官,现在这一幅书法挂在他家。你们谁把《易经》整本念完五十遍,我就写一幅书法送给他。

 

以下看坤卦的文言:“文言曰:坤,至柔而动也刚,至静而德方,后得主而有常,含万物而化光。坤道其顺乎!承天而时行……”háng,也可以读xíng,但押韵要读háng,以上是讲彖辞,这是押韵的文章。再来:“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;积不善之家,必有余殃。臣弑其君,子弑其父,非一朝一夕之故,其所由来者渐矣。由辩之不早辩也。易曰:履霜,坚冰至,盖言顺也。”以上是讲初六。“直,其正也;方,其义也。君子敬以直内,义以方外,敬义立而德不孤。直方大,不习无不利,则不疑其所行也。”以上讲六二。“阴虽有美含之,以从王事,弗敢成也。地道也,妻道也,臣道也。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。”这是讲哪一爻?六三。再来,“天地变化,草木蕃;天地闭,贤人隐。易曰:括囊无咎无誉,盖言谨也。”以上是六四。“君子黄中通理,正位居体,美在其中,而畅于四支,发于事业,美之至也。”文章很美啊,这是讲六五。“阴疑于阳,必战。为其嫌于无阳也,故称龙焉;犹未离其类也,故称血焉。夫玄黄者,天地之杂也,天玄而地黄。”这当然是讲上六了。千字文第一句话就是“天地玄黄”,就是典出《易经》。

 

第一大段“坤,至柔而动也刚……”,主要是讲坤的卦辞跟彖辞,意义很明白,不用再解释了。“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”以下呢,就是讲爻辞,而爻辞也分了六小段,有六个爻。我们看第一爻,“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;积不善之家,必有余殃。”这两联四句话,这已经成为千古名言了,两千多年前就这么说了,到现在,我们感觉这还是人生的真理,“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”,余是多的意思,多就是大,必有大庆。本来是“履霜坚冰至”,“履”跟“坚冰”是自然的现象,天地的推移是与时推移,“履霜”我们就感到“坚冰至”。而人因着自然的变化心中有所感发,对于自己的人生起了类似的警惕,落实到“积善、积不善”,总是一个“积”。如果是“积善”,一开始立志,就会有一点成就,就是履霜,而照着善的路一直下去,终会越累积越实在,这也是履霜坚冰至。“积善之家有家的余庆”,积善之国,有国的余庆,积善之天下,当然也有天下的余庆。反之“积不善之家”呢,必有余殃。我们可以用这样的教训来预测社会的前途,我们可以想一想:我们这个社会,到底现在在积的是什么呢?因为人有习性,一个社会也会有习性,习性表现在人心,表现在风俗。我们随时要警惕,我们这个社会到底在累积善还是在累积不善,当然社会是很多人的集合,或许有某部分是善,有某部分是不善,但是总体来讲,能够盱衡时事的人,他就能够整体衡量出是趋向于善还是不善?就是李远哲先生所说的:“社会是向上提升还是向下沉沦?”你若感觉到这个社会是在“积不善”,就要有所警惕了,这叫忧患意识。

 

忧患意识就是对还没有到来的不善和祸殃,事先警惕,而发出呼吁,他自己开始默默为德、为善,用宗教的话就是积功德,为时代消减一些罪过。所以“积善之家必有余庆,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”,要看一个人是不是有先见之明。“臣弑其君”,是以下犯上,“子弑其父”,不仅是以下犯上,是亲爱之情完全断绝,这是天下之大恶大罪。人本来没有那么坏的,但到最后为什么会坏到这个地步呢?这不是一朝一夕的缘故了,其所由来者渐矣。这个“渐”,三点水,是“浸润”的意思,你把纸张或是纺织品,只有一端浸到水里,水就会慢慢渗透进去,到最后整件衣服都浸湿了,这叫做渐。大罪大恶之所由来,也是慢慢地渗透的,在你不知不觉中就逐渐形成了。“由辩之不早辩矣”,要睁开眼睛提早分辩清楚呐,如果不及早发现及早警觉,最后就祸大而不可解了。所以《易经》才说“履霜坚冰至”,“盖言顺也”。坤德是顺德,但要去顺善德,不要去顺那恶德啊。有顺就终究会有所成,但所成的是余庆还是余殃?就要看你所顺的是善还是不善了,在初六阴气刚刚开始凝聚的时候,就要警惕了。一个年青人,你刚刚开始走向你人生之路的时候,你就要立定志向了,要时时警觉。善,则行之,终有余庆;不善,则改之,以免召来“余殃”,这个就是先见之明一叶知秋呐。

 

整部《易经》就是教我们一叶知秋,“是故易逆数也”,你其实马上就能够预测将来,“履霜坚冰至”不是预测将来吗?天地之间的事情是这么坦然明白啊,只是一般人都“由辩之不早辩”而已。你如果朋友不多,不要怕孤单,只要你一面耐得住寂寞,一面开始诚恳做人,“履霜,坚冰至”,你的诚恳必定会渐渐地累积、扩散的,你怕什么呢?但是如果你狡诈,一时之间好像没有什么人发现,没有什么不良的后果,还过得去,但是到了最后,你将有过不去的一天,不是吗?社会不也是这样吗?稍微的乱,你说这是过渡时期啊,乱一点没关系,你不警惕,将来就有大乱临头,当大乱来的时候,就挽救不了,终于一败涂地。这不是一叶可以知秋吗?这不是履霜,坚冰就将至吗?还要卜卦才知道吗?你看报纸,看到一些乱相,就要警惕了,尤其是主持国政的人,就要警惕了。上一次跟你们提过一首诗,所谓的“诗家清景在新春,绿柳才黄半未匀”,这是诗人对天候景物的悠闲静观,新春,就是履霜,有先觉之明。“若待上林花似锦”,这时候就已经坚冰至了;“出门俱是看花人”,到那时候,人如车水马如龙,潮流一形成,就抵挡不住了。看到柳芽就要知道百花即将齐放,要早辩啊。

 

你立志也要早啊,什么时候叫做早呢?从天地开始之时,不是最早了吗?天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就是你警觉的那一刻开始。所以呀,你不要说大事已去,不能挽回。为什么?你的天地还没有开始啊,没有警觉的人是浑浑噩噩的,他的天地在哪里?觉醒那一天就是天地的开始,你从觉醒那一刻开始立志,就是最早的了。何况你现在二十岁,是够早的了。“天地始者,今日是也”这是荀子的名言,请你从今天开始吧,你今天就要辩,辩你的心是善不善?你有志气没有志气?你想要将来有余庆还是有余殃,都在当下一念之间啊。

 

好,我们看它怎么解第二爻,“直,其正也;方,其义也。”从“直”讲到“正”,从“方”讲到“义”。《易传》本来就是把卜筮之书转为哲理之书的关键,文言又比彖传和爻象还更往人生的哲理发挥,而人生的哲理又以道德为根基,只有道德才有人生,这是《易经》,尤其是《易传》整个的气氛,这无疑是儒家之教,是孔门义理。这个直方大它怎么解呢?用“正”来解释“直”,说“直,其正也”;用“义”来解释“方”,说“方其义也”。在论语中孔子不是说“人之生也直”,“君子义以为质”吗?本来“直方大”是讲地的德,地是这么样的一望无际,说直;古人所谓天圆地方,说方;土地承载万物,说大。所以“直方大”本来是讲地德,现在是转为人的道德性。“直”就是“正”,我们现在说“正直”一辞,就是来自“直,其正也”这句话。方其义也,方本来是矩形,四四方方的图样,四四方方,角是直角,线是直线,而且两边相对,有君子之风,《大学》叫做“絜矩之道”,就是从这边看到那边,平等相待,“所恶于上,无以使下,所恶于下,无以事上,所恶于前,无以先后,所恶于后,无以从前,所恶于右,无以交于左,所恶于左,无以交于右,此之谓絜矩之道。”如果我们能用这样的态度为人处世,就恰当了,恰当就是“适宜”,适宜,就是“义”道。古人说“义者,宜也”,义是适宜的意思,适宜的意思就是要因时制宜、因地制宜,这个就有方的意思。

 

这样说,你心里会不会有一个图象呢?乾德和坤德的图像?仁跟义的图像?乾德有类似仁,坤德有类似义,若用图象,仁道和乾德大概可以用圆来表示,而义道和地德可以用方来表示。圆有一种浑然一体的感觉,方有四面对照的感觉。圆跟方虽然是几何的图形,但是在我们心里的感觉,一种是神妙、一种是恰当,一种是不定、一种是定。不定不是摇摆不安,而是万变无穷,定不是固执不通,而是表现明朗,所谓“离也者,明也,万物皆相见”。“帝出乎震”,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总是一片的洋然,一片浑然代表创造性,而有了方正的对照就代表成就性。乾代表创造性,是浑然的,坤代表生成性,是确实的。而创造性必定含有了生成性,生成是由创造凝聚而成;生成性必定涵有创造性,说生成时,创造已经就涵在里边了。创造性是一种开辟或生发,生成性是一种凝歛或聚合,它们总是相对而相通的。“大哉乾元,万物资始”,“至哉坤元,万物资生”,一个是创始,一个是终成,一个始,一个终。在人生的道德里,乾德是仁爱之德,是生生不已的、感应灵敏的一颗道德心;坤德是义气之德,是面对每一件事情能真实地、恰当地处理,让这件事情落实而有所成就的刚方之意。

 

经典很难用言语解释,要对文字有感觉,或者有灵敏的生命感受力,你要有文学的素养,有诗人的情怀,还要有生命的存在感,有儒者的忧患意识,你才能够领会这些文字背后的义理。“直,其正也;方,其义也”,念起来好像很顺,其中意思呢,又好像了解,又好像不大了解,那个意思最深刻,最吸引人,你能够读这种书,就代表你的生命有厚度,不只是直线的、逻辑的思考而已,你还有一种所谓的圆润的、智慧的生命境界。这种学问是生命的学问,你要用生命去体贴。我画这两个图,一个圆,一个方,你把它看成几何就没什么意思了,你把它看成是人生的两种方向,天地创造的两种力量,两种性质,那就深刻了。

 

因为“直其正也,方其义也”,所以君子要“敬以直内,义以方外”,以敬来直内,这里的“直”是接近于乾德的,接近于仁德的,就是直截了当地涌现一种道德之感,这就是所谓良知。良知的感应是四面八方的,没有限制的,“直,其正也”,“我欲仁,斯仁至矣”。而这个“直其正也”的“直”,是要发用的,它要面对每一件事情做处理——所以要转而为“方,其义也”。“义以方外”,仁是在内的德,发出来就是义,在人伦日用中落实仁德。乾德一定要落实在坤德之中,才有真正的成就,“乾道变化”,到最后要“各正性命”,“元亨”到最后要“利贞”。“元亨”是乾德,“利贞”是坤德。乾德本来就含有了坤德,乾德一定要在坤德中表现,他才能够真正地实现他自己,这个叫做乾坤并建,这叫阴阳合德,这些话我们讲过好多次了,你学《易经》,如果只学到这些,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,不枉费了,因为这是重点所在。所以讲乾的时候一定会讲到坤,讲坤的时候一定要讲到乾,一个人不能只是刚强,刚强之中要有柔顺,一个人不能只是柔顺,柔顺之中也要有刚强,一个人不只是外向,外向之中要有谦退,一个人不只是谦退,谦退之中要有奋斗,像这样子的人生也叫阴阳合徳,也叫做乾坤并建。所以男性也要温柔,女性也要刚方,这样才真正合乎乾坤之道。也唯有具备了乾德的坤才是真正的坤,也唯有具备了坤德的乾才是真正的乾,所以乾不离坤,坤不离乾,我们讨论这两个卦一定要这样子来了解,才能够完满。

 

“君子敬以直内,义以方外,敬义立而德不孤”,为什么“德不孤”呢?因为“敬义”本来就是人人所本有的,人人所当有的德行,所以你“敬义”立,“德”必定“不孤”,君子以敬与义——就是仁与义——与人相交接,而人人本具敬义之德,所以“敬义立而德不孤”。一个君子最初在他的心灵里就能够确定他的德必不孤,因为当他体贴敬义的时候,就会感受到敬跟义,就是仁跟义呀,原来是他本具的德,他也相信别人也本具这个德,至于有没有开发出来,有没有实现出来,那是另外一回事。既然人人本具仁义之德,一个君子就能知道他的德必定不孤。“德不孤”不是在现实上看哪个人是君子,那君子有没有很多朋友?有没有得到很多人的支持?不是这样看“德不孤”,“德不孤”是一个君子内在的自信。他为什么能够自信呢?因为他体贴到人心原来是如此。他相信,自己如此,人人都该如此,在这里说“德不孤”。当然我们也可以从现实上来看,一个有德者,一定不孤,像孔子,他的德流传万世,到现在我们还读他的书,想见其为人;像颜回,到现在我们说好学,说做工夫,还以他为榜样,他们哪里孤了?那你如果自认为你以敬义来做人了,但还不免感到德孤,那只是一时的,一时还没有累积,“积善之家必有余庆”,如果累积下去,“敬义立”了,就“德不孤”了。

 

“直方大,不习无不利,则不疑其所行也”,天地之德人生之道本来就是“直、方、大”,本来如此,可以当下如此,何必习呢?孔子说“我欲仁,斯仁至矣”,从现实的工夫方面讲,君子是需要练习累积的,是没错,但从另外一方面讲,君子的仁德,君子的根据原来就永远就在你心里,你不必去习就在了,良知是不必练习的,只要你想要良知,良知早老就在,只要你“信得良知及”,顺之而行,便是君子,便是圣人。“不习无不利,则不疑其所行也”,你不必疑惑,就照此一念之诚满心而发,就是了。“不习无不利”,乾德永远在你心中,你现在所缺的是把它落实。坤德就是依乾德所定的方向落实去,“不习无不利,不疑其所行”。

 

这道理相当深刻,很难讲清楚,最好是大家自己去体贴,我这样讲是一个引导,引导你自己去体贴,到最后你能够深深落实下来在你心中,而有这种感受,你才是真正在读《易经》。你能有这样的感受,你就没有履霜坚冰至,就不会有“积不善而有余殃”的时候。如果用春夏秋冬的象征来讲,秋冬象征人生正走下坡,春天是象征生机无限,天地之间春夏秋冬的变化是定性的循环,但人的心灵呢,只要一往下走,你可以马上警觉,可以马上返回来。我们若用“吉、吝、凶、悔”四种情况的变化类比四季,那么,如果本来是“吉”,但你不去保任它,就会走向“吝”,到了吝,你又不去调整它,久之,就变成“凶”,等到凶的时候有些人会起“悔”意,悔以后,可能会回归到“吉”,就像四时的循环一样,吉吝凶悔,就如春夏秋冬。人的命运往往会有这个循环,不过,天地四时一定如此循环。但人心则不一定能按照天地的循环,或者人可以不按照天地的循环。“由俭入奢易”,人吉的时候容易骄吝,吝了以后一定有凶,但凶了是不是一定能悔呢,悔了是不是来得及呢?如果到了必有余殃,臣弑其君子弑其父,就灭亡而永无再吉的希望了。如果能悔,悔了来得及,改过迁善,或许可能再回到吉,但要靠悔了回吉,那毕竟是一条险路。还好,人生是可以不走险路的,就是吉了,守住它,不往吝走,就永远吉了。或者一吝了,还没等到凶,就悔。孔子称赞颜回“不远复,无祗悔,元吉”,稍吝就悔,不必大悔,就回归吉,整个生命永远生机饱满,永远春天,真是大吉啊。人心可以四季如春,因为你随时回来,随时回来,这样念兹在兹,就是“直方大,不习无不利”。这些话头常常讲,你要把它体贴到心灵里面去才好。我们这节课就讲到这里。

 

谢谢各位。

 

本站编辑:澤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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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:王财贵,转载自:《王财贵65文集》第六辑《易经讲课录(下)》。如欲深入了解王财贵教授哲学思想与教育理论,请关注本站,或购买正版《王财贵65文集》进行学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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