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谦先生：坤卦（一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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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是教过的每一个字一定要会背，念得越熟越好，你们不要只有上课念喔，平常就要念喔，我们考试会考默写，这种书不会背的话，你根本悟不进去，这是这种文章的本性。我们做事要依照本性，有本有末，“知所先后，则近道矣。”不要舍本逐末，不要买椟还珠，不要颠倒。譬如治国的要道就在正人心，人心端正，国家就好治，人心不端正，看你怎么治都治不来。因为人心浮动，触处生障碍，富贵也不行，贫贱也不行，就像曹雪芹写贾宝玉“富贵不知乐业，贫贱难耐凄凉”，一般也有这样的讲法，说“富贵思淫欲，饥寒起盗心”，人心不正，社会的问题就多。你说有法官警察来治理啊，但如果连这些人都败坏了呢？甚至在上位的人，以私心来指使这些人为恶，那就更没得救了，目前的问题就严重到这个地步，几乎不能救了。

治国的本质在治人心，要唤起人心，唤起人心的要领在哪里呢？就在教育，教育做好了，不一定所有的国民都能变好，何况教育没做好呢？我并不是对师范学生才讲这些话，在每一个地方我都讲这些话，讲这些话看起来是迂腐，是老生常谈。但为何要老生常谈呢？曾国藩家书中曾自己说他写的话都是老生常谈，又自我解释说老生，就是老年人，为什么老生要常谈一些事？就是因为它很重要，要不然这个老人何必常谈呢？老生所常谈的，大体都是很平常，其实很难以做到，所以要念兹在兹，时常警惕，终日乾乾，就是老生常谈。老生常谈不是老年人发牢骚，而是为人处世的要领。譬如说教育是人心变化的要领，人心变化是治国的要领，而教育要以文化教育为核心，这样的话岂不是人人都知道？岂不是很重要？但岂不是都没有做到？没做到，那国家怎会平治呢？

好，闲话不说，我们讲“坤卦”。先念卦辞：

“坤。元亨，利牝马之贞。君子有攸往。先迷，后得，主利。西南得朋，东北丧朋。安贞，吉”。

这是卦辞，在解卦以前，首先就要看卦画，坤的卦画是一眼就熟悉了，因为它很特别，其实六十四卦每一卦都很特别，因为没有一卦是重复的，就跟人一样，每一个人都很特别。不过坤的特别是真特别，跟乾卦一样特别，它下坤上坤，六爻皆阴。看到这样的图像，你就要有所感受了，你对于符号的感受有多少，可以检测你学《易经》的功力有多少。你看坤卦这六画，你心里有什么感觉没有？假如那就是六个笔画嘛，那就代表你这个学期白学了。你说有一些想法，如果能想到有关人生，或者进一步，对人类历史、文化、命运，对整个宇宙，因这个符号有所感悟，你的功力就深了。

卦辞的第一个字大体是卦名，但有些卦不是这样，你可以去查一下六十四卦，看哪些卦第一个字不是卦名的？有人注解说那是遗失了，有的人认为卦名是溶入在整个卦辞当中。“乾，元亨利贞”的“乾”字，确实是卦名单提出来，这里的“坤”也是卦名，没有溶入在卦辞中，但是在乾卦的文言里，“乾元者，始而亨者也”，把乾跟元连在一起讲，就表示一种解释易经的方式——卦名不一定要独立在卦辞之外，所以有些卦没有卦名，你不要感觉太突兀。《易经》的意义变化无穷，它的文体也变化无穷，每一个处都有例外，而所有例外合起来又形成整体的学问，这是一种很大的系统，所以一部《易经》就开一个学问的天地，叫做“易海”，也叫“义海”，熊十力先生就称《易经》为“义海”。就像写书法的人他研究书法以后，认为书法之道，虽是小道，但虽小道必有可观，可观就是可以让你去游览，而且游览不完。书法之道也开一出个天地，所以也称“书海”，光是书法作品就是一个海，书法理论它也有很深的内容，至于你要把字写好，那更像是一叶扁舟在茫茫大海中漂流，什么时候到达彼岸呢？读《易经》要有广大的心胸，随时跟着易经的变化而变化，变化久了，你自己也起了变化，你的生命也变成是活泼的生命，这就是“变化气质”。

好，坤的卦名下面，就是卦辞，“元亨，利牝马之贞。君子有攸往。先迷，后得，主利。西南得朋，东北丧朋。安贞，吉。”坤卦的辞是六十四卦中最长的，我们一句句来看。“坤。元亨，利牝马之贞”这里是一段，本来“乾”是“元亨利贞”，它也是“元亨利贞”，“元亨”是一样的。“利贞”呢，只是“利牝马之贞”，这就是内容增多，依照逻辑学的讲法，内容增多，外延就减少。

内容、外延是概念中的两种意义——概念有它的内容，有它的外延。内容就是它的意义，外延呢，就是这个内容所含攝贯穿到的范围。概念的内容意义增多，就是意义的说明的比较详细，限制就比较大，它所涵盖的效应就减少了。所以“利牝马之贞”，比“利贞”的限制多一些，而施用的范围就小一些了。我举一个例子，比如说“师范学校”这一概念有它的意义，培养师范生的学校叫师范学校，有意义就有范围，你可以用那意义去检查，看世界上哪一个学校是培养师范生的，它就是师范学校的一份子，所有份子的集合就是它的外延。而你如果把内容增多，它的外延便会缩小。比如把“师范学校”的意义增多为“在台湾地区的师范学校”，那就只有十几家了；你如果再把意义增多为“台湾的台中地区的师范学校”，那它的外延就只剩“台中师范”这一家了。

“利牝马之贞”，本来是“利贞”，代表所有的“贞”都是“利”，现在呢，只“利牝马之贞”，“牝马之贞”不是比“贞”更多了内容了吗？所以“利牝马之贞”那个“利”就没有那么广大了，所“利”者只在“牝马”，以牝马来象征坤道、坤德，利于坤德之表现。乾德利贞，是无所不利，现在呢，因为是坤卦，所利没有那么广大，只有利于有“牝马”之德者。接着，第二段“君子有攸往”，“攸”是语助词，君子有往、可往，卜到这一个卦是可以有所行动的。“元亨利牝马之贞”是断语，“君子有攸往”是劝诫语，“先迷，后得，主利，西南得朋，东北丧朋”等语，是“攸往”的补充说明；“安贞，吉”，又来一个断语。“先迷后得主利”这句话不大好解，有的断句是“先迷、后得、主利”，有的断句是“先迷，后得主，利”，其实意思是一样的，都可以。“先迷”是什么意思呢？这个先跟后啊不是时间的概念，不是说前一段时间是迷了，后来就得到了。这“先、后”是义理上的先后，先，是首先考量，也就是以之为重要，而后，是以之为次要。总之，是本末的意思。先迷，就是如果坤德自我居先，它就迷失了，就是无道了。因为只有乾德才能“首出庶物”，坤德必颁处后，处后的意思就是它不居首，而以乾为首。坤的徳是顺德，顺德会自处于后，处后才有得。“主利”，就是有“利”的意思，如果断句为“后得主”，就更清楚了，得主，是以乾为主，就有利，这样断句比较清楚。

“西南得朋，东北丧朋”也是在解释它要“后得”顺从。这里西南、东北是用文王后天八卦的卦位来说的。后天八卦怎么画？首先画震卦，从左开始往上顺时针转，是震巽离坤兑乾坎艮。的前后是巽卦、离卦和兑卦，坤是阴卦，巽、离和兑也是阴卦。坤是母亲，巽为长女，离为中女，兑为少女。四个阴卦排在一起，母亲带着长女、中女、少女，成一个队伍，位居东南方、南方和西南方，统称东南。而这边乾卦呢，带着长男的震、中男的坎和少男的艮，成一个队伍，位居东方和北方。所以说“西南得朋”，朋就是他的同党、同类。坤如果安居在西南，就得其朋类，如果往东北去呢？就要丧其朋类。易经讲感应，如果同类在一起，就不能感应，你一定要扩充自己生命的角度、内涵，一定要与外感应，那么坤与什么感应呢？坤与乾感应。阴与什么感应？阴与阳感应。有感应才有创造，因此如果坤一直都不动、萎缩在同党之列，限在小圈圈里面，虽然得朋，却是不利的，所以要东北丧朋，才能安贞吉，安贞吉是连着东北丧朋而下来的。你不要认为得朋好哦，得朋就代表一种生命的停滞。我们可以用现实的事情来解释，象现在所谓的党，党就是同，同志，党同本来是好事情，因为人都会求他的党羽，这本来是人的天性，但是如果因为党同而成为小圈圈，就伐异，变成生命的障碍，而且可能妨碍其他的生命发展，这就构成人生的悲剧，不是吗？我们现实上就有许多的党，这些党其实可以合作，相互取益，共同为国家努力，就是“东北丧朋，安贞吉”的景像。

本站编辑：澤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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