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昭旭：孔子爱不爱女子小人（《让孔子教我们爱》之七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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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曰：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，近之则不逊，远之则怨。（《阳货篇》23章）

完整的爱既然不只是动机纯良而更是表达方式是否恰当的问题（按：见《爱是始于真诚而终于相信》），那么如何在行动上拿捏分寸以期合礼（也是合理），自然就是“训练爱之能力”的重要功课了。

但这功课或说这种训练要怎样有效进行呢？

一个基本原则就是：爱的功课只能落在真实的人际交往经验中去尝试、揣摩、体验。这当然是一种人际关系的冒险，因为盲目摸索可能发生差错，导致误会与伤害。事实上也真的是如此：每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，都是伤害了许多朋友，受到许多教训，才逐渐学会怎样处事待人的。但没办法，“从做中学”、“在失败中领悟”就是提升爱能（与爱心相对，称为爱能，就是指能实际有效爱人的能力）的不二法门。

在此若想尽量减低学习过程中的犯错几率，缩短试误的反复流程，首先就得时时提醒自己以一份真诚纯良的心去和人交往。庶几能有过便觉，才觉便改，乃至达到如颜渊一般“不贰过”的境界——颜渊正是能这样时时诚意正心，所以孔子才勉励他多去克己复礼，勇敢爱人。

但除此之外，更要注意从交往对象上去学习。这学习又有两种形态，其一是以对方为典范去效法，其二是以对方的反应为参考去揣摩。前者重在“学他”，后者重在“自学”，而就爱能的揣摩增进而言，自学毋宁是更为本质而重要的。这也就是孔子教颜渊“非礼勿视、听、言、动”这一条行动准则的用意所在——你当先抛出你的行动信息去和人接触，然后根据对方的回应（喜或怒、懂或不懂……）来做调整，一直到恰当如礼。

但就此而言，怎么样的人是最能给我们丰富又准确的回应信息，以帮助我们做及时又有效的调整的学习对象呢？孔子似乎认为并不是贤人君子，而是女子小人。

为什么？就因为经过道德修养或爱人训练的贤人君子，会对我们不如礼的言行原谅、担待、包容，这虽然保护了我们不致立刻承受到拒绝、批评、反弹的打击与伤害，但相对的也可能延缓了我们立刻从失败中修正学习的机会。却是自然纯真，没有经过人文洗礼的女子小人，不懂得宽谅忍让，也不会掩饰包装，反而能立即给我们如实的反应信息，让我们在第一时间就可以进行反省和调整。他们就像一面明亮的平面镜（而不是哈哈镜），立刻反映出我们的实情，虽可能太直接、太刺激，让人尴尬狼狈；但对一个愿意真诚勇敢面对自己的君子来说，这其实才是更值得珍惜感谢的机会教育。

女子小人会给君子怎么样的刺激与机会教育呢？就是在你给他们的爱不够纯净恰当的时候，他们立刻用“不逊”与“怨”来告诉你。当你忽略了他们，忘了爱他们的时候，他们用怨回应（远之则怨）。当你爱过头变成宠爱、溺爱的时候，他们用不逊回应（近之则不逊）。换言之，只有你的爱心纯正（不忘也不溺）、行动刚好，他们才会对你心服口服，由衷敬爱。由此看来，女子小人不正是帮我们在爱能训练上练功的最佳助教吗？真的，许多大人物在外面叱咤风云，可能都是虚张声势；得要看回到家里，卸下武装，以最真实的面目对待家人时，仍能得到太太小孩的敬爱，那才是真的，才算数。

《论语》的这一章，长久以来都被人误解，以为孔子鄙视女性，拿女人与小人相提并论，真是冤枉。其实在孔子的时代，小人并非恶人的意思（后世渐渐转成劣义），它原指小孩子，与女子并称，乃是指未经人文教化，仍保持较多天真的自然人（相对的，经人文教化后则称君子或文化人）。所以孔子从来没有嫌恶女子小人（女孩子与小孩子，都是孩子），孔子嫌恶的只有乡愿，也就是似君子而非君子的“伪君子”。在这一章，孔子只是在爱与人格修养上，借着与自然人相处而领悟中道难行。换言之，这只是孔子在自道甘苦，说他歧视女性，真是言重了！

本站编辑：澤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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